數日之后,王夫人跪在了賈母面前,賈母看著這個哭哭啼啼的兒媳婦,心里不知道有多少膩歪。不過,賈母也被王夫人的話給說動了。
跟水缸那么大的一整塊玉雕成的大缸,和慢慢一缸的珠寶。
是女人都不可能拒絕珠寶的魅力,賈母雖然老邁,但是他不是圣人。
沉吟了片刻之后,賈母還是讓鸚哥去叫人了。雖然王夫人的話不中聽,但是有一句話賈母很中意,他是這府里的老太太,就是有好東西,也該先緊著他這位老太太才是。
正在香雪山莊聽林黛玉對《九陽天訣》的感悟的賈玖聽說之后,先是愣了一愣,直到林黛玉輕輕地推了推他,他才反應過來。
這些日子,圍繞著那一缸的珠寶,賈玖也在頭疼。不說他屋子里的那些人是否能夠扛得住誘惑,就是這些日子里,被他半夜丟到京兆府大門口的宵小也不知道有多少呢。可即便是這樣,賈玖依舊沒有放松。
誰知道打這個超大號玉盆的主意的人會有多少個。
只是這些東西,還真的是一件麻煩的物什。只是對方也開了口,賈玖也沒有拒絕,如今再想撂挑子不干,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賈玖收斂心神,先跟林黛玉告辭,然后回自己的屋子換了衣裳,又吩咐下面好好看守房舍,這才帶著往日里一半的丫頭婆子往賈母屋里去了。
榮慶堂里面,賈母陰沉著臉,在上面坐著,王夫人坐在下面的靠背椅上,臉上甚有得色。賈母顯然也不想把事情鬧大了。所以屋里并沒有幾個丫頭婆子在,就連鸚哥,回了差使之后,就在門口守著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賈玖當然不可能讓自己的丫頭婆子也留在屋子里面,他只留下了邱典贊,其余的人。都被他打發去了院子里散步。
賈母等屋子里就剩下他與王夫人、賈玖、邱典贊還有鴛鴦在的時候。他才慢悠悠地開口,道:“二丫頭,你屋子里的那一缸珠寶是怎么一回事情?”
賈玖看了看邊上已經勾起了嘴角的王夫人。也笑了:“老太太,您還說呢。這些日子,孫女兒可是頭疼死了。那一缸東西,可是那個碎島使節通過鴻臚寺給孫女兒送來的。聽說還在御前和內閣都過了目呢。讓孫女替他們種什么王樹枝,還說那個王樹枝只能用那些珠寶種……”
王夫人立刻道:“二丫頭。你可莫要信口開河。什么樹枝這么精貴?竟然不是長在土里的,而是種在珠玉上的?”
“有啊,公主殿下就喜歡用珠玉養水仙。”話出了口,賈玖好像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道:“老太太,您可還記得,那天。頭頂上的嗡嗡聲了么?”
賈母一愣,鴛鴦卻是驚呼了起來:“姑娘。您是說,那些飛在天上的大船?”
賈玖苦笑著點了點頭,道:“可不就是那些飛在天上的大船!聽說,那碎島有很多這樣的船,如果這些船都飛到天上,然后一個勁兒地往下面丟火種,只要他們愿意,只怕我大齊數得上號兒的城市,都會化成一片火海。原本朝廷還在為京師的十二座城門得意呢。這碎島突然玩了這么一出,聽說朝堂上的大人們都不好了。”
何止那些大臣不好了,就連賈母也聽出來了。這個碎島怕是來者不善吶。
賈母立刻道:“這跟他們送你珠寶又有什么關系?”
賈玖聳了聳肩,道:“據說,我們老祖宗傳下來的那兩卷《兵甲武經》原來是他們碎島的秘藏。那位碎島使節還說,孫女兒既然能夠在六年之內把《兵甲武經》練到如此威力,說不定是他們碎島王族后裔。雖然他們沒有明說,可是他們似乎是通過這個王樹枝來辨別是否是王族嫡系。”
王夫人嚇了一跳,道:“什么?碎島王族?那豈不是說,通……”
王夫人嚇得膽戰心驚,賈母的反應也不慢,立刻喝止:“老二家的,你胡說什么呀!”
王夫人立刻跪了下來:“可是老太太……”
賈母不耐煩地吩咐鴛鴦,道:“鴛鴦,扶你二太太坐下。”又道:“二丫頭,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賈玖苦笑道:“老太太,孫女兒終究是個女孩兒,有些事情,孫女兒知道得也不多。不過邱姑姑也幫忙打聽了,不如,我們先聽聽邱姑姑的話罷。”
賈母連忙把視線轉移到邱典贊身上。
邱典贊謙恭地行了一禮,道:“太夫人,其實這碎島實力非常強悍,甚至將道門整整壓制了一百多年,直到七十年前,他們內部王權爭斗,實力大損,這才不得不退兵。”
賈母一聽,立刻放了心。
如果對方早在七十多年前就退兵了,那就跟他們賈家沒有什么關系了。要知道,七十年前的賈家,還是金陵鄉下的土財主,每天擔心的事情,也不過是地里多打了兩三斗的糧食。那個時候的太祖皇帝也不過是金陵鄉下的混混,誰又能想到,他們會有如此造化?
七十多年前,那還是前朝的時候的事兒呢!
賈母忍不住又跟邱典贊確認了一次:“當真?真的是七十多年前就退兵了?”
邱典贊連忙道:“是的。聽說碎島退兵之后,前朝那位梟帝十分高興,認為自己乃是真命天子,正好那個時候妖妃剛剛進宮,那位梟帝就認定了妖妃是福星,這才有了后來的事情。這些都是被記錄進史書的事實。不會有錯。”
賈母道:“那怎么跟二丫頭扯上關系了呢?”
邱典贊道:“從碎島使節的口中吐露出來的零碎片段,大約可以知道,當年碎島退兵之后,他們內部的爭斗不但沒有消停,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跡象。不但有公主從王宮中消失,還有王子被人從宮里偷走。”
賈母驚嘆一聲:“竟然還有這樣的事兒!這種臣子實在是該死!”
這句話賈母倒是說得真心實意的。
就連賈母這么自視甚高的人,提起賈家來,也只是皇族之下公卿第一家。
在賈母的心中,君王便是君王,跟他們這些臣子之家是不同的。
賈母示意邱典贊繼續。
邱典贊道:“現在,碎島使節似乎非常確定。郡君乃是碎島某位公主的后人。還說,那位公主乃是王樹殿祭祀,精通法術。因為對方封印了自己的血脈,所以他們一直沒有找到公主及公主的后人。”
賈母聽得心中一動,忍不住彎下腰來,道:“那么。按照你的想法,他們找二丫頭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說賈母不動心。那是假的。
賈母也是人,也有。如果這些碎島不是在尋找失落的王族血脈,而是在尋找王呢?
那可是一國之君!
就連賈母也拒絕不了這樣的誘惑。賈母的腦海里面甚至轉起了奇貨可居的念頭,早點讓賈玖嫁人。讓他生一個孩子來,給朝廷做投名狀。
這是賈母想到的讓賈家再富貴一代的辦法。
賈母的想法,邱典贊當然看出來了。不過。邱典贊也是個聰明人,他當然不會明說。
“太夫人。這個問題真的不好回答。小人不是碎島使節,也不知道碎島的風俗人情,更不知道他們的王是男是女。只是看他們那位正使、碎島前王傅的態度,似乎賈郡君十分重要,為此他不惜展露他們的底牌。所以朝廷也好,太上皇也好,當今萬歲也好,都保持了沉默。對所有攻訐府上、攻訐郡君的折子都留中不發。”
這不是明擺著么?人家碎島之人剛剛發現賈玖很有可能就是他們要找的人,結果你們什么都不懂就要把人收了,這是不是想結仇的節奏?
所以,明知道賈玖的身份有疑竇,可是看在賈家多年盡忠、死而后已的份兒上,看在賈玖的功勞的份兒上,朝堂之上都陷入了詭異的平靜之中。
往日里熱熱鬧鬧的、臣子們甚至目無法紀互毆的朝堂,這段日子都非常安靜了,沒有一個人敢多嘴多舌。
誰都知道,太祖皇帝跟賈家的兩個老祖宗是一條褲子的好朋友,高祖皇帝又幾乎是賈家的顧氏夫人帶大的。誰都有可能跟蠻夷有往來,惟有他們兩家沒有,誰都有可能背叛大齊,惟有他們兩家沒有這個可能。
如果說賈家早就跟碎島勾搭上了,那么只怕連太祖皇帝都是碎島的人了。
如此拙劣的謊言,會有人信么?
至少賈母是不信的。
所以,在賈母看來,這根本就是有人沒事兒找事兒,彰顯自己的能耐。
賈母在思考,王夫人也在思考,王夫人掛念的,便是那一缸的珠寶。在王夫人看來,無論東西品質如何,只要有這么一缸珠寶在,不,也許只要一小半,賈元春在宮里都會容易很多。
王夫人迫切地希望把那缸珠玉弄到手。
王夫人道:“那么,那個王樹枝的事情呢?我可沒有聽說過有什么樹非要種在珠寶上的。便是水仙,養在水里,也活不過一年呢!”
賈玖沒有回答,邱典贊道:“但是他們碎島便是如此做的。想來是另有內情,我們只是不知道罷了。只是這種事情,最好還是順著人家比較好。畢竟,人家有飛在天上的玄舸,而我們沒有,畢竟對方的高手眾多,而我們也沒有。”
王夫人聽了,這才垂下頭,不說話了。
賈母以指關節輕叩身邊的炕桌,遲疑了好一會兒,這才聽賈母道:“二丫頭,你且告訴我,你有多大把握?”
賈玖搖搖頭。他知道,賈母問的是那個王樹枝的事兒。
賈玖道:“老太太,孫女兒也糊涂著呢。那王樹枝看上去也有些邪氣,明明看上去就跟瑪瑙雕琢的一般,卻又像是石頭活過來一般。孫女兒對這王樹枝的感覺也不咋的,卻有拒絕不了……”
賈母搖搖頭道:“二丫頭,你素來是個懂事兒的,怎么就這么糊涂起來?這事兒既然已經讓上頭知道了,上頭也沒有說什么,那就等于是把事情交給了你。二丫頭,聽話,就為了你父親,為了你哥哥弟弟,你也該好好的去做。罷了,這事兒我知道了,你且回去罷。”
賈玖看了看賈母,見賈母十分堅持,便低聲應了,帶著邱典贊回去了。
等賈玖帶著人離開了,賈母這才將目光轉向王夫人。
王夫人喏喏地道:“老太太……”
賈母道:“你素來是個心大的,又愛財。以前,我當你是憐惜寶玉,舍不得他沒有結果,這才處處汲汲營營。故而我早就盤算著,把自己的私房都留給寶玉。我在這府里,從重孫媳婦做起,如今,我也有重孫媳婦了,我這一輩子,見過賈家沒有起來之時的草根日子,也見過賈家輝煌鼎盛的日子。我的嫁妝加私房,總該讓你滿意了吧?可惜的是,我自認對你已經夠好了,可你還不知道滿足!”
“老太太,我也是擔心家里……”王夫人喏喏地爭辯道。
賈母道:“方才,若不是我攔著你的話,若不是我跟邱典贊一問一答,沒有給你說話的機會,想必你也會要求我殺掉二丫頭罷?你以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榮禧堂里面發生的事兒,我當天晚上就知道了。不要說你了,就是連宮里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動二丫頭!他若是有個什么意外,你以為,在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之前,那些碎島之人可會罷休?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拳頭硬才是硬道理。”
王夫人低著頭,不敢開口。
賈母是他的婆母,賈母要教訓他,王夫人也只能低著頭領著。
賈母見這個兒媳婦雖然低頭,臉上卻不見一絲一毫地悔改,只得讓他離開了。等王夫人一走,賈母就給被抽了骨頭一般,連精氣神兒都沒有了。
鴛鴦非常擔心,連忙撲過來叫老太太。
賈母道:“我好強了一輩子,為了老二一家操碎了心,如今才知道,這一家子根本就是扶不起的阿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