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011 蠻夷婚俗(中)

他點了點頭,半閉著雙眼,似乎有些疲倦一般,回憶著說道:

“那位僧人走遍了扶桑各地的古寺,而后才去了高麗,輾轉到了大宋,搭的還是我們四明王家的船,我那時也是閑著無事,聽他說了幾件三地的見聞,確實也是見多識廣,便也提起我從十四歲起就在東海上做生意,雖然沒有去過平安京城,但九州、四國沿岸的扶桑佛寺我也聽說過一二,如此也就聊了起來……”

她當然知道,他們四明王家雖然信奉護海觀音,但他畢竟是六歲就進了王氏的族學里讀書的人,他心里還是更愿意相信“子不語怪力亂神”的訓誡。

如非必要,他一向是不進寺院的。

住進普院寺里已經是不尋常了,所以才遇上了一個游方僧。

“……是我見識淺薄,那年我聽到那僧人說起,九州島邊地有一座駐馬寺,雖然是唐末時的中土傳教僧人建立,如今已經是千年古寺,在鴨筑山里卻仍然傳教艱難。”

他的聲音晦澀幽暗,仿似是從不知名的遠古深處傳來,連她這已經習慣了在屋里熏佛香的人,都不由得聽住了,

“我不由得奇怪,就問起了原因,他卻不肯多言,因為你曾經在那寺里呆過三年,我自然就有了好奇心,便連連追問,又一連幾天請他在寺里吃上等的素席,直到說起我未過門的妻室曾經在那寺里寄居奉佛,他才開了口……”

他終于轉過眼,把目光落在了她的面上。

她不由得便感覺到他眼光中的探詢和疑問,從三年前他在大宋成婚之后,他每一次回唐坊,每一次見到她時,她都能從他的眼光中發現這樣的質問。

她原本并不明白是為什么。

“我聽那僧人說起,才知道鴨筑山百里山脈中,有幾百座扶桑村落,他們的土地雖然是駐馬寺的寺產,每年都有僧官去收糧,但因為地處深山,不與外界相通,就算是佛法也無法教化,所以這些村子里有一樁沿承了不知多少年的風俗……”

說話間,他無法從她的臉上看出答案后,便轉過了頭,看到了屋后遠處,鴨筑山蒼綠低圓的連綿山巒。

駐馬寺的佛印銅鈴依舊在夕陽下閃爍。

“我這才知道,每年扶桑的春秋日祭,鴨筑山方圓百里的扶桑男女都會聚集在一起,在祭日的三日三夜里,不分血脈遠近,不論綱常倫理,都在樹林黑暗中隨意交配……”

聽到這里,她的心猛地一跳,連她自己也聽到了那巨大的卟嗵聲。

王世強顯然也感覺到了,他猛然從廊板上站起,目光兇狠,盯住了她。

“心虛了?”

他再沒有從方才踏進這院子里起,雖然高高在上卻仍然風度翩翩的大家儀表,他仗著長年走海押船訓練出來的一把子力氣,探手就抓住了她的右肩,把她拖到了面前,用力之大幾乎要把她的肩膀給捏碎了。

“你說——”

他說話的聲音仿佛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說什么!?”

她迅速回過神來,恢復鎮定,掙脫不開后皺著眉,忍痛回視,他那并不俊美卻也端正英郎的面容因為長久暗藏的憤怒,已經扭曲了起來。

他盯住了她,好在還沒糊涂到大聲咆哮,知道要壓低了聲音,貼在她的耳邊一字一句地問道:

“你說,你是不是——”

“你在胡扯什么!?”

她沉下了臉,哪里肯和他如此拉扯——見他已經是說不通,毫不客氣按照老三季辰虎以前教過她的手法,左手擺成了手刀形,用力一刀,重重切在了他手腕的軟筋上,也是壓低聲音叱著,

“不知道好好說話嗎?”

他臉上神色一抽,顯然已經是極痛,卻居然仍然不肯放手,反倒更用力了些,他畢竟不是文弱書生,讓她那也只是多年前挖河開坊訓練出來的女人力氣,根本沒辦法施展出來。

開坊這些年,她也只是跟著坊民們一起,每年生意淡季時聽從三弟季辰虎的安排,每天操練而已。

“你沒聽那和尚說是深山里的扶桑人才這樣嗎?他們是沒開化的蠻夷!我可不是!”

她心中惱怒,卻只能向他解釋。語氣卻也有些不穩。

“你不是?”

他咬牙切齒地盯住了她,仔細看著她的神色變化,一絲異常都不肯放開,

“你不是你急什么?那和尚說祭日是春秋兩祭,不就是開春種地和秋末收糧的日子?你以為我不知道駐馬寺的僧官每年都是秋祭去各村里收糧?你以為我不知道,唐坊最開始建坊的錢,就是你走私糧食得來的?是你賄賂了駐馬寺里僧官,賤價從這些扶桑山民手里收糧?”

他終于控制不住,怒聲罵道:

“青娘!青娘!你說,你是不是一直就沒對我說過實話?虧我那些年對你一心一意——”

她本來也是心神煩亂,聽到他聲音漸高,頓時知道不好,哪里肯讓他發起怒來驚動了后院和院外的人,她先是穩住了心神,斷然回答,道:

“王綱首何出此言,我自問與你相識以來,在這件事上,并沒有騙過你。”

說罷,趁他一時的神色和緩,她立時又是一個手刀砍在了他的右手腕,趁他疼痛時,她毫不遲疑伸手,隔袖抓住了右小手臂上的麻筋,兩個手指用力一扭。

他終于悶哼了一聲,顧不上心中受欺的憤怒,把她推開,各自后退了一步。

“王綱首不知道自己是大家子弟嗎?這樣失禮,在唐坊里都會被人笑話。”

她沒好氣地揉著肩。

她前世可是累得像狗,一次戀愛也沒有談過,這一世十四歲就遇上了王世強,十六歲相戀,早知道他的性子剛硬,她有時候要是身邊沒有別人,一個人和寺里來的年輕僧官或是東坊里年輕宋商多說了幾句,叫他知道了,就要生氣吵架。

她根本不可能背著他亂來。

至于十四歲以前,在駐馬寺里……

“你難道也要說你不是在祭日里去收糧?”

聽到她剛才的斷然否認,他總算也是冷靜了半分,冷著臉,揉著手臂反問。

她也直視于他,答道:

“那樣的祭日,我確實是參加過——”

在他臉色將變之時,她直接了當地說了個清楚明白,

“收糧是個好差事,我十歲那年就因為會寫漢字會算帳,才跟著僧官開始收糧記帳,而且,去收糧的僧官也不是外面的人,大半也是村里子的村長子弟,送到寺里來當寺奴,然后有聰明的學會了念漢字佛經,就可以當僧人。因為有空明大師托他們照顧我,他們去之前就叫我呆在屋子里不要出來——”

她語速極快,又字字清晰,王世強聽著她條理分明的說著駐馬寺里的事,再想起那年聽聞此事,他震怒之后馬上派了心腹渡海去扶桑,他們繞過唐坊進駐馬寺打聽回報的內容,和她說的并沒有太大的差別,只是僧官和她一起去村子里的事,他們探聽不出來。

他們回報的,是收糧的僧官和寺奴在寺中無聊已久,都會乘機參加祭日。

雖然那時于他已經是急怒攻心,過了三年了,現在細想起來,他那時確實是失了分寸。

他應該親自回來問她的。

他眼中的憤怒也漸漸消淡了下去。

“我問的是你有沒有去參加過祭日,你明白告訴我吧。”

他畢竟是城府極深的人,早就習慣了事事冷靜盤算,剛才的積怒是因為他和她在一起時,他也只有二十歲,因為家事忙于走海并沒有愛慕之人,和她也不過是少年時的初次情愛難以忘記。

過了最怒的那一陣,他的脾氣便軟了下去,拱了拱手以示歉意,又退后了一步,站在廊前,只是眼睛仍然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