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061 國使來信

姬墨本來是季媽媽名下的奴口,當初巫祝一系都支持汪氏宗族,他也和幾百名巫祝奴口一起,與南下搶掠人口的季辰虎死戰了一場。

最終成為了俘虜后,姬墨也隨著季媽媽的投誠成為了她內庫坊丁的頭目。

“大娘子,小人愿意帶上二十名內庫坊丁和十條小船,也去宋船上會會這位樓大人,請他回坊與大娘子一見。”

“……不必如此。”她本來就知道姬墨雖然年輕,卻曾經在南九州參加過大大小小各種為了保住遺民們地盤的廝殺,才讓他全權管理內庫三百名坊丁,此時也不由得啞然失笑,

“這也不算是兩軍對陣,不過只是為了東海上的生意罷了。”

在用眼光贊賞他的勇猛之余,她也笑語解說,

“這位樓大人如此喜歡行險,事事出其不意,他哪里又會安安穩穩地坐在宋船上等消息?讓他們搜坊,如果能抓到了一兩名襲擊我家的宋人后,我們還怕他不送上門來——?”

姬墨轉念一想,便也笑著點頭,小蕊娘卻一邊看中手中的鴿信書筒,一邊詫異地出聲,道:

“大娘子……”

小蕊娘意外地從細細的鴿信筒里摸出了另一封明顯不是鴿信的狹窄細紙。

這孩子低著頭,自己展開細紙,一眼便發現這信紙的質地是大宋才有的,在唐坊里一卷要賣一兩砂金的青紋紙,她看著信紙上骨格清奇的幾行漢墨字,不由得湊近火光,喃喃念出:

“大宋上輕車都尉奉旨提舉泉州市舶司監使高麗海船禮物提點官樓云誠至唐坊女主季氏——”

小蕊娘雖然被樓云這一連串的官稱撞得頭暈目眩,但她是在季青辰的親自指導下。已經把大宋的官職制度背得爛熟的人物,馬上就把青紋紙一收,不敢再看下面的內容,伸手遞給了季青辰,小聲道:“大娘子,是國使寫信來了。”

姬墨和季青辰同時意外,互視一眼后。姬墨伸手召來坊丁兩人上前。把火光打得更亮,她展開青紋紙,便看到了上面的抬頭致意后。不過只有八個字的短信:

“東魯余脈,逝水悠長。”

偷看的小蕊娘還沒想明白這八個字是什么意思,季青辰就不由得失笑道:

“這位樓大人,好一副翻云覆雨的手腕。”

姬墨濃眉深鎖。遲疑不解道:

“大娘子,這信。似乎是示好的意思……”

她瞥他一眼,暗忖他果然不愧是巫祝身邊的奴口,遠比普通坊民對中土來的國使更有好感,剛才還要在憤怒中還以顏色。殺到樓云船上抓他回來,現在不過只是八個字,就已經讓他心軟。

“自然是示好的意思。他也知道未必就一定能把我拿下,前頭派了細作暗襲唐坊。轉頭就寫了親筆信過來,和我拉一拉關系,想來是三郎曾經和他說起過,我季家原本也是源自山東——”

中原遺民在戰亂中從山東登州口岸坐船,渡海逃到以前的新羅、百濟如今的高麗、還有扶桑,甚至是沖繩,也是有幾千年的傳統了。

但如今,山東登州口岸已經屬于金國。

至于季家到底是不是山東出身,到底源自哪一家,她壓根不知道,更加不在意,要不是因為季辰虎鬧著要改姓,她怎么會逼不得已,暗中讓季辰龍在高麗馬上編造季家的家譜?

越是編得歷史越長,越是編得祖宗有名頭有來歷,將來才好叫季辰虎心服。

三郎好大喜功的性情,她當然是知道的,要是祖宗籍籍無名根本就沒辦法讓他認下來。

他肯定會說,那樣的祖宗怎么生得出他這樣的后輩,寧可學著平清盛,先改姓平氏,反正平氏原本就是扶桑國主的庶脈后裔,然后再編家譜編到現任的扶桑國主,扶桑天皇身上去,一家子全成了私生子這樣才合了他的心意。

她要多無腦才會答應這樣的事?

三郎這半年住在南坊大屋里,不肯回家,想必也應該聽到了編家譜編出季家祖宗是源自山東的消息了,雖然二郎季辰龍還在精心選擇,到底認哪一門子的季氏做祖宗對他們三姐弟最有利,但三郎可不會煩惱這些。

他那比她更講究實用的腦子,遇上樓云這位宋使時絕不會提他要改姓扶桑的事,說不定反而會把那莫須有的山東祖宗炫耀一二,和他拉拉關系。

三郎也是知道,坊學里規定抄寫的《論語》三則刪節版,那位叫孔子的老頭在宋代的士大夫里頗有名氣,他們孔家好象也在山東有座孔廟的。

總而言之,山東的祖宗聽起來比較有面子。

“東魯余脈,逝水悠長。”

所以樓云也就順水推舟,寫信過來向季家那不知道那門子的山東祖宗表示一下敬意。

——做官的秘決,就是厚臉皮。

“傳信,讓季洪細查坊中各處,監視陳家派來求親的管事,無論如何也要捉住一個樓云派來的細作,最好是拿住那個小書童。”

本來她也以為那小書童是為了暗查內庫工坊,坊中的眼光都盯在他的身上,萬萬沒料到這小子只是為了吸引注意力,好方便那做紙鋪生意的小宋商去她家門前掛燈。

就連季辰虎擊鼓召開里老會,會引起坊中混亂,也被那位樓大人算在其中了吧?

她教著小蕊娘,讓她用炭筆把她的傳令寫下,傳回坊中,旁邊的姬墨剛才雖然是滿腹怒氣,要把那囂張的國使抓回來揍上一頓,現在見她分明是要和國使作對到底,卻開始遲疑要不要勸說她不好與宋使太過為難。

要他心底,和故土來使還是免傷和氣為好。

她知道他的心思,向他安撫一笑,轉眸四望,信步走近山道內側的松林邊。

她踮腳抬手,輕輕折枝。

“國使致意,我又豈能不小心回復?”

她在坊丁們高舉的火把下,在松枝上折下了一小片翠綠欲滴的松葉,又拿了小蕊娘手中的炭筆,取了這孩子隨身帶著的白紙卷,在上面少少幾筆寫了兩句短詩,才把松葉一并交到了她手中。

“傳回去吧,這是我的回信。”

憑著她多年來和王世強的交往,配合著他那附庸風雅,喜歡情詩往來的文青毛病,她就算沒本事親自創作出好詩,簡單寫上兩句唐詩傳情達意,在國使面前撐一撐門面,表達對中土文化的仰慕卻也完全不成問題。

更何況,前世初中語文功課在她的回憶里,大半都是背誦,背誦。

小蕊娘當然沒敢去看她寫的什么,連忙接過,再加上搜拿細作的嚴令,一并用白絹系在了鴿腳上,放飛到了空中。

撲翅聲漸行漸遠,毛驢噴鼻聲時斷時續,她與蕊娘和庫丁們一起繼續步行,在山道上不快不慢地前進,虎吼聲在西山道那一面此起彼伏。

“今晚就算沒有外來人進山,輪到七月初一,也總是個不消停的夜晚……”

季青辰自語著,笑看向小蕊娘,

“好在扶桑人的事情和我們無關,我倒要看看那位國使到底打算如何。”

小蕊娘強捺住了興奮的心情,也努力忍耐著不去探問她那信里到底寫的什么,那松葉是什么意思。

而她放出的那只靈巧鵓鴿,雖然產自廣州海港,卻早已經熟悉駐馬寺與唐坊之間的路徑,它從山中飛出不過一會,也就回到了唐坊的季氏貨棧。

李先生身為里老會成員之一,以坊規規定十月到三月的淡季才能召開里老會為由,公然缺席,反對重議坊主,他根本不理會第三次來請他去開會的許家老四,悠閑自得地呆在季氏貨棧里,陪著陳家求親的老管事說話,

同為里老會成員之一的汪婆子,早就趕到南坊大屋里去開會了,

“李先生。”

棧丁匆匆而來,遞上了白絹包著的坊主回信。

李文定的好奇心遠在小蕊娘之上,耐心當然也更足,他瞟了一眼幾桌旁邊的陳二管事,既不詢問那叫駿墨的小書童怎么上茅房上了這么久還不見人影,也不質問國使大人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真是太卑鄙,仍是客氣有禮的把絹包送到陳管事的面前。

“還請管事轉遞于國使大人。”

“何需先生吩咐,本就是份內之事。”

陳二管事年紀上了五十,十年前就在扶桑里管過八珍齋的生意,如今在陳家大宅里了好幾年的大管事更是老練得滑不溜手。

他含笑接過絹包后,半點也沒有做人質的自覺,放下正寫著陳家祖宗三代官名、田地、聘禮的表單,抬手叫著一邊的隨行船丁。

船丁抱來了剛才送信來的鴿子,陳管事親身縛上輕如鴻毛的絹包,他和李文定一起看著鴿子穿窗而出,才互視了一眼,一邊暗罵著老奸鬼一邊同時客氣微笑。

唐坊里,他們還在繼續討論聯姻的各種禮單和禮節。

唐坊外,季青辰一行人進山不過十五里,山路邊終于又傳來了傳信鴿子不安的咕咕聲,卻不是從天上傳來,而是在前面不遠處。

——唐坊安排在山道上的第一座守望亭已經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