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125 無奈廢棋

季青辰看著趙德媛和弟弟趙德明說起當初訂親的事,她自然心知,樓云是泉州城的四品監官,順昌縣主是有封號的宗女。

他們之間的婚事怎么可能是這樣的鬧劇一般?

大宋官宦人家之間說親的規矩是三媒六聘,樓云就算在蕃商大會上認錯了人,卻未必就是訂親訂錯了人。

他那樣步步多思的人,任憑謝國運和阿池在她面前說了無數的話,他自己卻在鼓樓上一言不發。

他要訂親,怎么可能不看對方的出身、人品,還有父母兄弟?

如果樓云上有父母,他的母親為他訂親時,也許還會先看趙夫人的品性和為人,通過女親戚見見順昌縣主本人,才作決定。

但他樓云是無父無母,和她季青辰現在一樣。

所以她深知,他就算沒見過順昌縣主,他就算在蕃商大會上見過的人是她季青辰,但他訂的人卻必然是開國男趙秉林家的第三女。

古書也寫過,婚禮者,結兩姓之好。

論家中教養,樓云真正看重的,還是趙家的家主趙秉林。

“官家是君,但也是趙家的兄弟。”趙德媛正了色,趙德明聽到她開始議論官家,也肅了臉,擺出士人的規矩拱手而聽,

“我知道這是譖越了。但我不怕說這一句,便是在父親面前我也是這樣說的。我是女子不知道朝廷大事,我只知道這回的銅鏡案是信郡王他們那一支兄弟錯了。官家沒有錯。論理,趙家的兄弟起了爭執,自己家里鬧起來的時候,先要講個是非曲真。然后才講一個不失人情——父親以往不就是這樣教我們的?”

季青辰聽著,實在不能不詫異趙德媛如此去理解銅鏡案里,宗室們犯案的事情。

但似乎也并沒有什么說不通。

她其實也是聽說,官家在太后七十壽日上的推恩,本是一種對宗室的回報。

為的是當初官家登基的事情。

官家當初可是逼宮,在太后的支持下請病中的父親退位,才住進了宮城里的垂拱殿。

宗室們的各位宗子。在官家登基時先后上書表示支持。官家當然是會有回報的。

順昌縣主的封號,也是她爹趙秉林極有眼色的上書換來的。

至于樓云和趙秉林的交情如何,這卻是她不知道的了。

“只有先秉公處置。定下一個誰是誰非,兄弟們才會心服。妯娌們才不會抱怨,便是孩子們看著長輩們這樣的為人行事,自己也能明白做事的道理。比起讓他們背上一百本書上的教訓還有用處。這是我女子的見識。

趙德明雖然年齡小。在自家船上已經聽過姐姐哭泣說過了一遍,此時仍然是點頭稱是。

“三姐教訓的是。”

季青辰也終于開了口。點頭道:

“縣主請繼續說。”

“……多謝季坊主。”

趙德媛心知終于用對了方法,打動了這位季坊主——聽說這位坊主也有兩個弟弟。

盡管這位季坊主仍然沒有為她出頭的意思。

她握著趙小弟的手,轉頭看季青辰,道:

“官家在這件事上是沒錯的。蕃商是外客。客人到我家來,只有殷勤款待的理。結果自家兄弟們去搶了客人的貨,殺了客人的仆從。還強搶了客人的美妾。官家豈能不處置?樓大人是按官家的旨意行事。信郡王那一系的兄弟趙秉誠是主謀,七位涉案的國公里有四位也是他們那一系的四房、十二房的叔伯。父親卻聽信了信郡王的話。要去退親?”

季青辰表示,宗室之間的事她聽說過,打聽得也不少。

但要和趙德媛這樣完全分得清哪一系哪一房,那是絕不可能。

“官家會不會怪罪父親,我已是不配揣測。”

趙德媛含淚說著,

“我也是有私心。不退親,我擔心樓大人以為我們家賴婚。退親,我只擔心彩禮沒辦法退給樓大人,白叫外人笑話咱們家賣女成婚。我也擔心父親惹怒了樓大人,讓兩個哥哥將來沒辦法重新翻身。弟弟又還小——”

她終于是低了頭,不叫人看出她眼中的絕望惶恐,淚中帶笑吐出一句話,

“便是樓大人另尋了好人家給我,人家卻只是礙于他的面子。如此勉強配來的婚事,哪里又能和睦。我縱是賢順百倍,我也過不好日子……”

“三姐……”

趙德明此時也只有扁著嘴,雙眼擒淚,再也說不出話來。

“還請季坊主上稟樓大人,趙德媛雖托身趙姓,卻德貌有虧,本不配與大人婚配。但我卻不是不明是非曲直。只求樓大人顧念我父親實在是子情深,這才亂了分寸。這門婚事還是請樓大人自行決定吧,我無有不從……

外面飄起了雨,絲絲落落飛在了城南桃花渡前的河面上。兩條河船早已經停下,并停在了四月的落花水色中。

季青辰起身,讓船娘打了油傘,親自送了這對姐弟離艙,她站在船頭看著他們回船。

她的心情也不太平順。

這趙德媛見事明白。僅憑她自己,居然也不是配不上樓云。

“大娘子——”

果然,她一轉頭,就看到勞四娘臉上隱隱透出來的喜色,“大娘子,何不結好這位縣主?”

她隱約覺得頭痛。

勞四娘的話她明白,既然趙德媛是個講人情的女子,她的品行、容貌、家世也足以匹配樓云。那現在她就應該趁著她落難的時候,先送些吃食過去,表示一下交情。

然后親自請她去季園去居住。

以她兩姐弟現在的尷尬之境,趙德媛就算是猶豫,最終還是會答應的。

住在季園,她當然更要好吃、好用、好穿戴地供著,然后親自送了她去京城見樓云。

有她做推手,這門婚事在現在的局勢下,當然是容易成事的。

這樣不僅樓大人她巴結上了。更重要是“樓夫人”她也巴結上了。

就生意投資而言,順昌縣主這“樓夫人”出身宗女,將來下堂的風險極小。

而這位夫人成婚后在宗室里的人脈完全可以借著丈夫而越結越厚,到最后這些人脈不就是她季青辰的人脈?

她看著勞四娘的眼神,知道她是恨不得她馬上跳到對面船上去,借著這難得的時機和趙德媛深加結納才好。

“我看這位縣主,是個厲害人。”

她只是淡淡說了這一句,

“她提起銅鏡案,不過是看著我是個蕃商出身。自然不愿意眼看著宗室打殺搶掠了蕃商卻沒有人主持公道。在這件事上,我是要站在樓云那一邊的。”

就算她和樓云素不相識,撞上這順昌縣主,都有可能起了心去通風報信。

勞四娘連忙點頭,笑道:

“是。大娘子。另外唐坊在京城里被樓大人排擠為難的事情,她也應該是聽說了。”

趙德媛要是不精明不能拿主意,將來哪里能指望她在樓云面前說得上話?

和此女交結就是白費功夫。

“她是覺得,民不與官斗,樓云越是排擠我,我反倒更是要討好才對。就算我這文林郎的官品是韓參政的面子,我也應該去結好樓云才對。”

季青辰沉思著,“樓云現在也需要她這門親事。”

趙德媛也許并不太清楚朝中政爭的事情。

但這位縣主生長在泉州宗室里的教養常識,遠不是普通平民女子可以相比,足以讓她認定,她季青辰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她季青辰要是和樓云沒有月光樹林里的那一段,她也愿意幫這位縣主把這件婚事辦成。

樓云看她不順眼,她一個外來人,她敢看樓大人不順眼嗎?

勞四娘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唐坊和樓云有了什么不和,正要相勸,卻又聽季青辰道:

“前年的蕃商大會上,我也見過縣主。”

勞四娘臉色微變,也就把眼中的熱情消去了一大半,遲疑道:

“大娘子的意思……”

季青辰知道這婦人能干。

現在趙德媛求到她船上來的的結果,全是勞四娘一步一步安排到她面前來的。

她季青辰只要一伸手,就能摘到“樓夫人的好姐妹”這枚現成的大果子。

趙德媛何嘗不知道自己有可供她季青辰利用的地方,才會厚著臉皮求到這個陌生人面前?

但同樣,她只要稍提一句前年的蕃商大會,勞四娘就應該能明白:

她剛才一直百般推托和樓云去接近,是事出有因。

“生意上的事情倒也罷了,我是不好為了樓大人的婚事去拜見他的。”

“……大娘子去年在蕃商大會上,見過樓大人了?”

勞四娘尋思著,趙德媛姐弟也說了那蕃商大會上的事情,她就算聽不明白,卻早就覺得有問題。

“……我就站在順昌縣主身邊。大家都戴著帷帽,要不是她自報家門,我也沒認出她。”

她嘆了口氣,不再拐彎抹角,

“謝國運和我說,樓大人弄錯人了。”

“弄錯人?大娘子的意思是——”

勞四娘半張著嘴,呆看著季青辰。

從她的眼神里,勞四娘發現自己理解沒有錯,震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季青辰看著這婦人的神色,只見她一時極喜,一時又極沮喪,知道她是舍不得眼前“順昌縣主”這枚棋子成了廢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