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主……”
樓云看著橋上的季青辰,向她走了幾步。
季青辰側目看他,還沒等她看清樓云眼中下定決心的神色,她突然間就看到了不遠處熟悉的人影。
紀家精舍里,走出來的可不是紀二。
而是趙小弟扶著趙德媛走在了紫竹林子里的小徑上,剛剛走了過來。
她沒料到這樣混亂的時候,還能見著趙德媛,當然就吃了一驚。
樓云見了她的臉色,也不由得轉頭看了過去。
樓云一眼看到了趙德媛。
他頓時就怔住了。
連他的家將樓葉,還有剛剛趕過來的樓春,也不由得呆住了。
趙德媛的長相,完全就是樓云最喜歡的那一類。
她銀盤臉,膚色白皙如玉,濃細微彎的眉下是一對深澈的大眼睛,在紫竹林影間那眸色透出紫碧,站在林間就是溫美端莊的模樣。
不去看她月白微藍的宋服衣裳褙子,樓春分明看出,她這長相有一分是宗室貴氣,有三分是樓鈴那樣的嬌憨,還有三分樂清兒那樣的嫵媚。
余下的,分明就是樓云初戀相好十二三歲時模樣。
那北邊寨子的夷女就是太好看太聰明了些,把樓云迷得神魂顛倒的,林子里祭神也不去參加,見天向北邊寨子里跑。
唯恐他一天少陪她玩耍說話,就有別的男子趁虛而入。
他們兄弟都不喜歡她。
各種各樣的想法和驚異都不過是一瞬間,趙德媛乍一出林,看到外面的陌生男子不少,連忙抬袖轉過了臉。
趙小公子也擋在了姐姐前面。
但季青辰分明察覺出,樓云的背影當時就僵硬住了。
而她身邊的樓葉,此時發出了一聲驚異的輕噫聲,忍不住道:
“云哥,她……
這一聲驚醒了樓云,他猛然想起季青辰正站在他身后。
他心中一虛,匆匆轉身,果然看到了季青辰疑惑驚奇地看著他。
然后,她臉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坊主——”
樓云一時間沒明白她這恍然大悟的臉色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不安,來不及去向趙小公子致歉,忍不住就上前一步開口說話。
季青辰卻微微一笑,神色百變中似乎看穿了什么,難得地對他溫柔了一些,道:
“大人,紀二公子過來了。大人有話還是和他說吧。”
說罷,她沒有再理睬他。轉身就走。
樓云不知道自己哪里招她同情了,只能轉頭去看。
紀二那小子本就站在了附近,此時果然跑了過來。
樓云也明白,趙德媛跟著紀老夫人住在這里,卻不方便去知府家中。
當然就由趙小公子來接著回紀府。
所以紀二避嫌沒有進去。
這倒也罷了。
問題是,紀二那臉上那表情是吃驚里加醒悟的神色,居然和季青辰一模一樣。
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紀二也不顧他身邊還有家將,就抓著他,著急道:
“由之……你不會是后悔了吧?”
正四處找公子的如意喜不自禁地追了過來,嘀咕著說了一頓,紀夏炎這才明白剛剛又承樓云的人情,替他收拾了一個爛攤子。
然而就算是想先致謝,他現在卻是什么話都說不出,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樓云。
“由之,說好了不能后悔呀——”
“你在胡說什么——”
直到這時,樓云才發現身邊的樓葉、樓春都是和紀二一個神色,他們也是和季青辰一樣吃驚、懷疑加同情地看著他。
他在心里猛然間過了一個念頭:
她以為他是以前沒見過趙德媛,現在卻被她的美色打動了?
他根本懶得理睬紀二,轉頭就去尋季青辰的身影,這時看去,她已經由瓦娘子和季蕊娘陪著,下了橋,向西面走遠了。
“坊主——”
樓云知道不好。
陳文昌和孫家關系越密切越好,將來的結果必定會讓季青辰對他失望。他樓云也能把陳家大房和二房分開看待,他巴得不自己馬上就能向季青辰求親。
但她這邊要是存了這個印象,覺得他后悔和趙德媛退了親。這可就完了。
這種事必須得馬上去解釋清楚。
然而他袖子被紀二拖著,走上兩步,又被謝國興追上來說話。他根本沒辦法脫身,幸好他身邊還有跟過來的駿墨。
樓云向他急使了一個眼色。
駿墨自然會意,轉身就追著季青辰的身影,一路跟著去了。
走在路上的季青辰本應該回聽風客居。
等瓦娘子并隨行的兩個仆婦收拾好她們的行李,她一行人就坐季園的船回去。
但聽風客居在高處,她懶得再去爬山路,所以便在涂氏湖邊的枯梅渡橋亭里坐了下來。
“大娘子,勞管事來了。”
小蕊娘提醒著她。
遠遠的,勞四娘引著一名面皮黑瘦,又一身服黑像是個寡婦的中年婦人走了過來,
她知道那是烏氏。
“怎么了,這樣急著過來?陳家二老爺這回派人去福州給文昌公子說的什么親事?孫家的女兒不是早嫁出去了嗎?”
樓云好不容易甩掉了謝國興,安撫了紀夏炎,賭咒發誓說絕沒有后悔之意,而且他自己馬上就要去向喜歡的女子提親了。
因為他的嘴風緊,紀夏炎直到現在,才從他嘴里聽出了他喜歡的人,沒錯就是那季氏。
他頓時安了心。
季氏是個美人,在紀二公子眼里當然沒有趙德媛美貌,但那也足夠迷住樓云了。
然而他仍然少不了擔憂。道
“你和她搶碼頭的事情,全明州城的人都知道了。你這可怎么辦?要不是她不好得罪你,只怕話都不愿意和你說一句了。”,
“我是沒辦好這件事。”
樓云也嘆了口氣,“我一面又喜歡于她,一面又不愿意失了機會,叫她手上的河道碼頭全都叫韓府里占了去。我本來應該先去和她好好商量,用寄船港直接換碼頭的。”
紀二倒是不擔心他收拾爛攤子的本事,只能安慰道:
“你最近幾日不是找人遞話,想和她好好說?她還是沒答應?可見你本來沒料錯。現在可是你的好機會,她無論如何都是不會和你翻臉,她要是知道陳二老爺現在有意的那一門親事,是福州的孫家……”
雖然是迫不得已,但陳二老爺敢去和孫家接近,這不是明著叫樓云不高興嗎?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著道:
“陳文昌只要回來了。她只怕就滿意了。”
“滿意什么?陳洪是要跟著你的,他家二房里要是失了分寸和你作對,拿著八珍齋的股份和孫家聯姻。她要的聘禮可就不夠了,這婚事她絕不會答應的。”
紀二果然不愧是紀大公子的親弟弟,說起來頭頭是道。
樓云沒有他這樣想得美,也沒空和他廢話。
他匆匆過橋出了紫竹院,往西邊趕去。
“大娘子,八珍齋的股份那是給大娘子的聘禮,怎么能給了孫家?這不是沒誠心和咱們唐坊說親事嗎?況且——”
烏氏忍不住多嘴,被勞氏扯了一下衣袖,嘀咕著沒有再說。
亭子里坐著的季青辰也皺了眉,思索問道:
“文昌公子勸他的父母把他大哥的女兒嫁給孫家的嫡孫,這也和我們無關。怎么非要八珍齋的股份做嫁妝?”
“大娘子,你是不知道文昌公子和那孫家的舊事。文昌公子以前有沒有訂親。俺一直沒查到什么消息,只有這一回,陳家二老爺突然派老管事去福州,俺馬上就追過去的打聽才知道底細。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駿墨已經往回走迎上了樓云。
樓云一聽季青辰還坐在渡橋亭上聽管事回話,暗暗松了口氣,知道還有去解釋的機會。
駿墨知道他對季氏的心思,不由得又勸說,道:
“公子,涂氏湖這人來人往的,你兩三話也說不清這件事。
駿墨拿不準他到底打算說什么,只以為是他終于忍不住要一表情意了,
“公子,要不要等文昌公子回來,她和陳洪說起這聘禮、彩禮的事情,她就知道文昌公子有意讓侄女和孫家說親,他嫂子可是獅子大開口地要了八珍齋的股份要做女兒的嫁妝。文昌公子也答應了。等季坊主不高興了,你再去和她說話?”
這事也傳了幾天,直到剛剛他找人去誘使那李小公子時,才接到了泉州傳來確切消息。
樓云何嘗沒有這樣想過,所以剛才在橋上還是客氣有禮,疏遠不近的。
他本是想等著孫家第十三回彈劾他的奏書再在士林里傳唱一回,傳到她耳朵里。
她這樣著重實利的人,逼迫著王世強開河道、開書院,完全是在做生意,她大半是沒興致涉入這樣的文人爭吵。
恐怕就對陳家二房和孫家的聯姻不滿。
再加上陳文昌拿出來的聘禮不增反減,她無論如何都要掂量這門親事了。
到時,他再實實在在把修新河道的事拿出來和她商量,算是叫她知道他的誠心,再去提親有了五成勝算了。
但眼下的事情,絕不可能不解釋就這樣讓她回去。
好在春宴將散,那涂氏湖邊的渡口不通向外面離開的水道,所以來往的人不多,他叫駿墨站在路口放風,自己就匆匆走進了枯梅林子里。
梅林子后面,才是渡橋亭。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