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161 聘禮之爭

烏氏勸說著季青辰,著急道:

“大娘子,這門親事可不能結了。他們家二老爺不是陳綱首這樣光要錢的生意人,他那是又要體面又要實惠。以前嫌孫家窮,不肯和他們家結親。現在又覺得咱們唐坊光有錢,比不上孫家是學道衙門出身。他要是個聰明人,這十年八珍齋的生意也不至于一個勁地向外賠錢。”

季青辰只知道陳二老爺做生意不太行,沒料到親事上也這樣拿不定主意,“文昌公子的意思……他也答應了?”

“大娘子。文昌公子是二老爺的兒子,平常敬著孫昭還在自己的父母之上。他嫂子說要嫁妝,二老爺就說,反正唐坊遷去泉州就有澎湖島的寄舶港,日進斗金的。有沒有這八珍齋的股份根本不是大事,文昌公子只怕就聽進去了。”

隔著林間斜伸無花的枯梅枝,樓云遠遠看到她身邊除了季蕊娘,還有兩個婦人。

他也沒有停步。

其中那名黑瘦婦人他是見過的。

烏氏是泉州分棧點的副管事,不時就要到市舶司衙門里來辦事。

她現在來,當然是為了稟告陳文昌和孫家在十年前的舊親事。

這件事他早就聽陳洪說起過。

這些年,陳文昌確實沒多少風流的傳聞,但他十六歲時就說過一門親事。讓他的性子越來越固執。

陳文昌年少時,在準備鄉試前,曾經由陳洪這位堂叔親自出面為他聘請過老師。

陳家重金在福州官學請來一位老學究,就為了給他開小灶補課。

那學究姓孫,當時是身體不好要到泉州來用蕃藥治病,所以在衙門里告了病,把一家子都帶過來了。

據說孫學究對陳文昌確實是教得用心。

因為他自己兩個兒子都不及陳文昌的資質好,又見陳文昌性子純樸,尊師重道,所以只把陳文昌當自己的兒子看。

孫學究在陳府里足足住了三年,病好了也沒有回福州學道衙門復職,冒著丟官的風險全是為了教他。

陳文昌也不負厚望,果然一次考上了舉人,陳家父母當然是感激不盡。

偏偏那孫學究因為培養出了一個少年舉人,志得意滿一時失了分寸。

他有意為女兒和陳文昌說親事倒也罷了,偏偏他沒想著先去和陳家父母去試探一二,而是在謝師宴的酒醉后突然起興。

他直接和陳文昌問起了親事。

陳文昌多年來一心一意讀書,家中寵愛卻在女色上管束著極嚴,所以才能十六歲高中舉人。

而孫學究盼他成材,也從沒想過要讓他和自己女兒見面。

中舉時,陳文昌正是被家里、族里寵上天的時候,十六歲時他也不清楚這婚事中的利害關系,只是單純地覺得老師的栽培之恩不能不報。

那怕那女兒是無鹽嫫母呢,老師開了口他就毫不含糊一口應下。

但二老爺夫妻好不容易有了個舉人兒子,怎么可能和一個窮學究家結親

他們悄沒聲息地和陳洪商量著,把酬謝準備了三倍給了孫學究,親事一個字都不提。

孫家也就知道是看不上他們家。

酬謝也不要了,全家回福州了。

陳文昌少年意氣,又被爹娘寵習慣了,見得這樣的結果哪里肯答應?所以在家里大鬧了一次。這一回父母卻沒有順著他的意。

他被二老爺罵著不孝,二老爺夫人哭著嚷心口疼地鎮壓了下去,從此就向歪里長了。

借著中舉后出外游歷長見識的傳統,他背著行李,離開泉州出外去游歷了。

季青辰聽著烏氏說了前因后果,沉默了一會。

“他去各地書院里交游了五六年,平常也經常和那孫昭通信?”

陳文昌一邊坐館教書賺路費,一邊游歷的事,她是聽他那小廝馭龍說起過的。

“沒錯!”

烏氏噼噼叭叭地吐出了一串串舊事,

“大娘子,那孫昭咱們可不能做親戚。否則咱們在泉州可就立不住腳了。樓大人在泉州做了四年官,那孫老頭就彈劾了他十三次,第一次是為了他府里收了蕃商送來的夷女,第二件是他在官酒樓里和謝十三一起擺宴掛美人圖,還召了學子們為美人吟詩,第三件是他結交海商,第四件是他扣發宗室的糧帛,第五件是……”

她仔細聽著,幾乎是樓云所有叫她聽說過的事情,都被這孫學究罵了一通。

“大娘子,小事情倒也算了,但我聽說這一回銅鏡案的事情,這孫學究罵樓大人不教化蕃民,反倒指使蕃商,越級起訟,陷官家于不親不義。這可是要丟官的大事。”

季青辰聽到銅鏡案,就知道這事情果然麻煩了。

她也是左右權衡了不少日子,才決定寫了證詞給了黃七郎轉送樓云,將來樓云萬一需要過堂對質的時候,她也是有過上堂的心理準備。

她不是為了別的,只為了唐坊的山寨貨已經入了官家的耳。

她至少得做件事挽回一下唐坊做假貨的形象。

得罪宗室也顧不上了。

“按說,那蕃商確實是也是樓大人指使的,孫昭也沒胡扯……”

她想著陳文昌回來后,無論如何也要向她說清這件事,便還是先笑了出來,烏氏卻急得要跳腳,直愣愣地嚷著道:

“大娘子可不能犯這樣的女人糊涂!天下比陳文昌好的男人多了去了——”

樓云已經走近了。

他放輕了腳步,借著梅林子的遮擋,隱約聽到從亭子里傳來這話,頓時覺得烏氏有見識。

就聽著她扯著嗓子說話,活像她自己不是個女人外加寡婦一般,急道:

“管他說真話還是假話呢,咱們要在泉州市舶司討飯吃,所有敢和樓大人作對的人,咱們就饒不了他!所有和樓大人站一邊的人,咱們就要結好!這才是打伙兒求財的規矩!咱們不硬氣不拉上幫手,就會叫人家欺上頭,泉州城哪里還有咱們立足賺錢的余地——”

她一直嚷到這里,突然見得季青辰神色淡淡地看著她,她才醒過神來。

“……烏媽媽這是吃著樓家的飯,還是吃著唐坊的飯,我倒是不明白了——”

樓云飛快地縮了腳,躲到了一頂老梅樹后面,覺得這時候不是上前的好時機。

這烏氏的脾氣他也是知道的。

她可不是對他樓云表忠心,而是對他這市舶司監官的官位表忠心。

這婦人口齒便給,見官是馬屁如飛,見著綠眼睛的外國蕃人那就是非我族類,要往死里欺壓的心性。

他甚至還親眼見過,她和一個男蕃商在衙門里因為爭蕃商大會上的座位,大打出手。

她因為不占理,也沒有人幫,但她那黑黑瘦瘦,青腫滲血的臉不僅嚇住了衙門里的吏目,也嚇住了那男蕃商。

不需要她去貨棧里叫幫手,人家都要退讓了,她居然還不服輸,突然從袖子里撥出一把小彎刀,怪叫著就要那蕃人見血。

當時把他都嚇了一跳。

這烏氏壓根不像漢人商婦,就像是個北方蠻子。

烏氏被她打壓了氣焰,總算想起了兩三年不見季青辰,忘記了她寒著臉讓她帶著女兒滾到泉州來的模樣。

她低頭不敢出聲,勞四娘這樣有眼色的人當然上前打了個圓場。

她是勞氏的堂妹,和烏氏一樣都是北方遷來的漢人匠戶,在唐坊本來都是季青辰的班底出身。

只要足夠能干,她們就是當然的心腹。

季青辰這才道:

“你的話里,文昌公子這次回明州城,是要和我商量把聘禮減少了?”

高高興興地盼著他去,這些日子也盼著陳文昌回來,她雖然沒指望他一定說服父母添聘禮,但這樣的反過來的結果確實也叫她失望。

“還有,陳家和孫家的這門親事我是一定要攔著,絕不能答應了?”

“……回大娘子的話……”

烏氏壓低了節嗓門,扁著嘴委屈稟告著,

“大娘子的意思俺也明白,做官的如今誰不被罵上幾句?但經了這一次東海之行,泉州城里的海商都被樓大人捏在手心里了。咱們不能不隨大流。況且,俺這回來之前,特意到泉州的學官衙門里打聽過。孫昭他在福州學官衙門里名聲很大,還和江西那邊的什么白鹿書院、紫陽書院關系最好,他們罵起人來,都是互相照應。就和咱們做生意的人一樣。這些做官的也是拉幫結派的。他們和樓大人不是一伙的,他是江浙的四明出身……”

她這時也看出季青辰是認真思索怎么和陳文昌商量,壓根不可能趕緊斷了這門親,她沮喪之余只能小心地嘀咕著,

“……陳家的聘禮少了,咱們只剩了那寄舶港,就為了這,咱們也不能得罪樓大人。”

“原來是這樣的事。”

季青辰這才聽明白了。

樓云和孫家的矛盾,說到底還是死了的宗室宰相趙愚汝和韓宅胄的政斗。

趙愚汝在位的時候,可是提拔了不少有才干、有儒名的鄉野大賢,聽說這白鹿書院的山主就是其中之一,被直接推薦到了官家面前講學。

陳文昌的學師孫昭也是屬于這一系。

“人家那可不是拉幫結派。那是有志一同。孫大人看樓大人不順眼,那也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她語重心長地教育著,換來了勞氏和烏氏奇怪的眼神。

就連樹后的樓云都吃驚不已。

好在她接著又道:

“要對付他們,就要自己也開個書院,拉上一票子人。咱們也有志一同,自然就不會罵輸了。咱們做生意難道不要吆喝幾聲才能賣得更好?被罵不要怕,怕的就是沒有一票子同道好友幫著回罵。人不夠多生意怎么做得起來。”

樓云就是沒有足夠的幫手。

兩邊都不討好。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