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蕭府出來,想到原本歡聲笑語的一座府邸如今卻是愁云慘霧,顧也是心有戚戚。她之前和香姨娘說了自己要在蕭江北下葬之日和他舉行冥婚,卻遭到了香姨娘的極力反對。看得出來,這位婦人雖然地位不高,卻有一份仁心,顧原本以為自己提出的這個要求會令她歡喜感動,卻不料香姨娘竟極力阻止,只說若蕭江北泉下有知,也定然不會同意。讓她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兒嫁進蕭府守活寡,這是何其殘忍的事?所以香姨娘說什么也不同意。最后見顧實在是固執,香姨娘便表示要她再平靜些日子,只說和北匈的這場大戰結束后,才會為蕭江北立衣冠冢,若那時她還不改主意,蕭家會遵照她的要求,鄭重將她迎進蕭家門。
香姨娘也知道澄明侯府世子去顧家提親了,所以覺得顧此時這個決定只是一時沖動,真正等她平靜了,心里不再傷痛,又有哪個女孩兒肯做出這樣大的犧牲。
馬車到百味館這一路,大街小巷人群熱議的都是澄明侯府世子前往顧家提親的事,不過兩三天時間,這事兒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只聽得車廂里顧都苦笑不已,搖頭道:“我這是什么體質啊?從進京后,就在流言中心,到今日,竟沒有一絲消停,真奇怪,從前不覺得自己還有這樣引人注目的光環啊。”
“姑娘要對你的人格魅力有信心。”杏花掩唇輕笑,拿顧的話去堵她。
于是大姑娘啞口無言了。
馬車到了百味館,曾遠聽見人稟報,連忙迎了出來,不等顧下車便小聲道:“姑娘,澄明侯府世子在這里。”
“他怎么會在此處?”顧驚訝,就聽曾遠小聲道:“是岳公子請來的,除了他之外,還有英親王世子和好幾位世家子,更有兩位當世大儒和他們在一起。”
岳公子本名叫做岳有琴,是宮廷供奉岳家的獨子,這岳家和成王爺走的很近,因此近幾年在皇商中著實是風光無限。岳有琴好附庸風雅,格外喜歡結交貴族子弟,他又財大氣粗,百味館一百兩銀子一桌的宴席還真不放在他眼中,如今是這里的常客。
顧就不想進去了,只是笑道:“當世大儒?只怕鐘春風又要瞧不上了吧?”
曾遠笑道:“姑娘還真是了解他,那就是個目中無人的,不叫他這狂傲性子,當年也不至于落魄到那個境地。”
這點顧也很無奈:鐘春風確實是個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人才,只是未免有些恃才傲物,曾遠曾勸他為人圓滑些,他卻不屑一顧,只說那樣的話就不是他了,那些有才學表面上卻謙虛的青年才俊全被他一竿子打成了偽君子。
雖說人無完人,可鐘春風這缺點實在致命。幸虧他不在官場,不然到現在還不知能落個什么下場呢。顧覺著也許冥冥中上天也不忍這樣的才子英年早逝,所以才讓他因為各種緣由名落孫山,看似人生失意,其實卻是保全了他。
好在如今鐘春風在百味館衣食不愁,寫著腳本聽著戲,生活倒也愜意,也就很少出去憤世嫉俗了,從前因為他這個毛病,經常被人揍得鼻青臉腫回來。
曾遠正和顧在這里說鐘春風的往事,就聽百味館里猛然傳出一片叫嚷聲,曾遠大驚,連忙道:“姑娘,我進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說完匆匆而去,這里杏花略微沉吟后,也和顧稟報了一聲,下車跟進去。
顧和春雨在馬車里坐著,只能聽見百味館那邊偶爾傳來的叫嚷和掌聲喝彩聲,發生了什么事卻不知道,春雨都后悔沒有去看熱鬧了。顧原本也是個八卦之魂旺盛的人,不過如今蕭江北戰死,她對這些便沒有什么興趣,雖有一絲好奇,卻遠不像春雨那般百爪撓心。
過了好一會兒,曾遠和杏花才走出來,等上了馬車,顧方問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曾遠擺平了嗎?”
杏花先吩咐車夫趕車,這才抿嘴兒笑道:“這個鐘大哥啊,真是個不安分的,不過這回好了,可總算有了個能壓制他的人,雖然他讓人整的灰頭土臉,不過我卻覺得這是好事兒,想來以后他的性子會改一改了。”
“杏花姐快說,別賣關子了。”春雨聽得越發好奇,拉著杏花的袖子直追問,只聽杏花笑道:“說起來也是鐘大哥活該,當時澄明侯府世子那幫人大概是等宴席等的有些不耐煩,所以就玩起了射履的游戲,不知澄明世子說了什么,引得眾人齊聲喝彩,恰好讓鐘大哥聽見了,他就冷哼一聲,在大廳陽怪氣的說了一個更好的,姑娘您想,他是什么底子?江南第一才子,那澄明侯世子能比得上他嗎?就是兩位大儒,他們做做道德文章還好,在這些小把戲方面,也不是鐘大哥對手啊。偏偏英親王世子不肯罷休,和鐘大哥打擂臺,鐘大哥得理不饒人,把那一桌子的人贏得抬不起頭來。我們聽見的嘈雜聲就是那些人驚訝之下發出來的。”
“原來如此。”顧又好氣又好笑,搖頭道:“曾遠不過是出來和我說了兩句話,他就惹出這樣的風波來。然后呢?你說誰把他氣焰給壓下了?這世上竟還能有人在這些方面勝過他的?”
杏花笑道:“說起來,這力壓鐘大哥的人來頭可也不小,乃是天子近臣,今年初才升了吏部左侍郎的程統程大人。這位程大人出身北疆大富之家,好像這次是家里來了什么重要親戚,所以才來百味館招待,因聽見旁邊那樣一桌貴族子弟和兩位大儒讓一個秀才壓得抬不起頭來,他大概是為了維護朝廷士林臉面,這才過去了,和鐘大哥一番比試,鐘大哥甘拜下風,羞慚不已。倒是那位程大人當真是胸襟如海,很是夸贊了鐘大哥一番,他不夸還好,他這一夸,鐘大哥當時臉都綠了,敗退而去。那程大人還說以后會常來百味館和鐘大哥請教,哈哈哈,姑娘是沒看見當時情景,他在后面追著喊,鐘大哥就像一陣風似得跑進后院再也不肯出來,真是笑死我了。”
“你個小沒良心的,鐘春風平日里對你也不錯,你看見他吃虧,怎么還笑的這樣歡暢?”顧腦補了一下當時情景,也覺著十分好笑,那程統這樣做派,若不是個老實憨厚的,便必定腹黑如墨,但他年紀輕輕就能在官場上春風得意,又是出身大富之家,這樣看來,沒有培養憨厚老實的土壤,這貨必定是個腹黑無比的,可憐鐘春風在才學方面向來橫行無忌,這一回終于是踢到了鐵板,被人狠狠教訓了一頓。
“哎呀,反正鐘大哥也沒有損失,奴婢覺得這事兒對他日后為人處世有好處,所以才會這樣高興的嘛。”杏花笑著說完,就聽春雨搖頭道:“誰說鐘大哥沒有損失?他最驕傲了,這一回輸得顏面掃地,大概好幾天吃不下飯。”
杏花笑道:“吃不下就吃不下,反正我是看出來了,他吃多少也不會胖,如今不吃,想來也不會瘦。實話說,也幸虧這位程大人出面,不然那么多貴族子弟,一旦惱羞成怒了,誰知道他們能干出什么事來?鐘大哥一時逞口舌之快,他倒是痛快了,可日后還不知要挨多少黑手黑磚,如今有程統這么橫插一腳,算是幫那些貴族子弟出了氣,如此一來,雖然暫時丟人,但日后就沒什么危險了。”
顧微笑道:“是這么個道理。”說完她忽然想起剛才杏花說的話,于是凝重問道:“你剛剛說,英親王世子也在?”
“是啊。”
杏花明白姑娘為什么這么問,當初原子非仗著身后不知名勢力氣焰滔天時,顧也曾問過蕭江北去北疆歷練的世家子都有誰,其中身份最高的就是這個英親王世子,而當日原子非住的那棟宅子,最后也查出是英親王府一個管事在外面的宅邸,所以即便沒辦法再查下去,但她們也知道原子非的事和英親王世子脫不了干系。
“姑娘,你說會不會是英親王世子指使澄明侯府世子上門提親?為的就是羞辱二爺?”杏花沉吟著問,話音未落就聽春雨低叫道:“什么?這么歹毒?說到底二爺也沒把他們怎么樣,不過是蓋過了他們的名聲風頭罷了,他們自己不爭氣,不能讓那些北方姑娘喜歡,就亂傳謠言。如今二爺剛剛戰死,他們還要踩一腳,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嗎?”
顧也搖頭道:“若說嫉恨生仇怨,肯定會有。但就因為這個,我想英親王世子還不至于就能讓澄明世子俯首聽命,必然還有別的原因,只是現在咱們不知道罷了。”
顧并不知道,在她的馬車消失在街巷盡頭后,一道始終追隨著的目光方收了回去。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