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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思院,位于四爺府西北角上的一處僻靜院落,也是禁足李氏的地方,早在蘇培盛領著人去東小院見大李氏的時候,便已經讓秦嬤嬤安排宮人將這里簡單清理了下,也將一整套還算體面的家具從庫房挪了過來,雖說比不上東小院那邊的家具考究,但是起碼不至于讓李氏連個坐著歇息的地方都沒有。
旁邊蘇培盛監督著大力婆子將大李氏的行李送過來,便轉身離開了,離開之前,他也沒有忘記按照四爺的吩咐給大李氏留下兩個小丫鬟照顧她的飲食起居,而為了不讓大李氏的日子太難過,他還特地重新挑選了兩個做雜役的小丫鬟過來。
別看兩個小丫鬟都是九歲上的小孩子,但是都是性格本分的乖巧孩子,可能是不如李氏身邊的宮女聰明伶俐,可是足夠本分,也就不會做出奴大欺主的事情來,將兩個小丫鬟引薦給大李氏見過后,蘇培盛便回到正院去給四爺回話啦。
飛珠、如云,兩個九歲的小丫頭,突然就從打掃花園草木的粗使雜役,變身成為了李庶福晉身邊的小丫鬟,雖然她們也都知道李庶福晉已經徹底失勢,不過作為府里最底層的小丫頭們,她們被陽光風雨打磨地微微發紅的小臉上,仍然寫滿了對李庶福晉的敬畏,絲毫不敢有不敬的心思。
如此一來,李庶福晉也更加平靜地接受被圈禁的命運了。
她微微抬了抬手,招呼過兩個小丫頭上前,將耳邊帶著的一對鑲珠耳墜子摘了下來,又取下鬢邊一支鎏金簪子,分別賞給了二人,“以后這佳思院就是咱們主仆三人相依為命的地方,這點小玩意就算是我給你們的見面禮吧。”
到底是入府有些年頭的老人兒,別看大李氏庫房里的珍稀古玩、字畫等東西都已經封箱造冊地收入公中庫房,但是蘇培盛還給她留下了不少值錢玩意,單單是鑲螺鈿的五層酸枝木妝匣就有兩尊,更甭提綾羅綢緞的名貴衣裳,起碼短時間內,她的日子不會太難過。
兩個小丫頭都是沒見過世面的雜役出身,猛然收到這么貴重的打賞,皆是滿臉喜色,連適應環境的過程都不需要,便已經忙活著替李氏去歸納大力婆子抬過來的行李了,大李氏稍微愣了愣,便也加入到了收拾房間的陣營中。
已經沒有了使奴喚婢的權利,她也就嬌貴不起來了。
虧得她入宮前就是尋常普通小吏家的女兒,本就不是什么養尊處優的貴女,尋常灑掃的活計,她雖然已經有些年頭沒有做過,但是很快就習慣了。
這邊李氏在忙活著收拾自個兒以后要生活的地方,那邊爾芙和四爺已經頭碰頭地躺在了床上,倒也沒有做什么少兒不宜的事情,只不過是四爺實在有些累了,想要抱著爾芙好好休息一會而已。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隨著四爺回府,距離康熙老爺子離宮避暑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爾芙再次回歸到忙碌的當家主婦生活中,她又要清點帶到圓明園的家居擺設,又要安排隨行侍候的婢女人選,還要和四爺商量帶那些女眷去圓明園去小住,總之各種煩雜的事情壓下來,她比四爺還要忙了。
因為四爺除了早起上朝,上午在六部輪值,下午時不時地去乾清宮和康熙老爺子探討下施政手段,其他的時候就是和幕僚處理內閣轉過來的邸報和奏疏,傍晚時分就會準時進后院走動,獲得片刻的安寧和享樂。
而爾芙就毀了,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睡覺的時間,其余時間被管事嬤嬤占據了,一直在商量著離府事宜,不但沒有機會找孩子們過她最喜歡的親子時光,最后連午后小憩的工夫都沒有了,更甭提去佳思院那邊找大李氏的麻煩了。
“你說有人故意克扣李氏的份例?”所以當詩蘭和她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是懵的,還帶著一點難以置信的反問道,因為她認為在她執掌中饋以后,各處管事嬤嬤都已經改了跟紅頂白的陋習,這都是她親眼所見的,她當真不認為會有人故意為難已經失勢的大李氏,畢竟從四爺處置大李氏的手段來看,四爺似是對大李氏還有幾分情分在,誰會在這種時候去觸四爺的霉頭呢……難道是有人故意往她身上潑臟水。
不怪她會有如此猜測,和情敵同處一府,又占據著唯一的嫡福晉之位,爾芙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就必須要時時刻刻地防備從背后射過來的暗箭。
顯然,詩蘭也是明白她的意思,很是肯定地點了點頭,繼續道:“而且不單單是有人故意克扣李氏那邊的份例,便是連佟佳側福晉那邊的份例,好似也出現了一點問題,比如她份例內的特質杭粉和蘇袖緞面的褂裙等幾樣特別采購的東西都被人替換了。”
這種事可大可小,爾芙就算是已經忙得腳打后腦勺,卻也不敢忽視,她微微挑了挑眉梢,隨手將已經看了一半的賬本收進抽屜里,扭頭吩咐道:“你讓杜嬤嬤和秦嬤嬤過來見我。”說完,她起身來到堂屋里,接過詩情奉上的熱茶,琢磨著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少時片刻,杜嬤嬤和秦嬤嬤就并肩來到了上房里,不過還不等爾芙開口發問,杜嬤嬤便已經跪地請罪,弄得爾芙都愣住了神,原本琢磨了好半天的話,這會兒也不知道該如何說了,最終只能尷尬地吞吞唾沫,指著下首擺著的官帽椅,示意秦嬤嬤和杜嬤嬤坐下說話。
見二人落座,爾芙揮手驅散了房間里的婢女,隨后捧起身側方桌上的茶碗,抿了兩口熱茶,略微穩了穩心神,接茬問道:“想必我這會兒讓二位過來的意思,二位也已經猜到了,那二位就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為何我幾次三番強調過的事情,竟然仍有人明知故犯,到底是我馭下無方,還是二位選人的眼光有問題,連府里女主子用的胭脂水粉和穿戴的衣裳首飾都能出現這樣的問題,那底下人用的東西,還能看么!”說完,她就重重地將手里的茶碗,撴在了桌上,以配合她的氣勢和威嚇。
“福晉息怒,容奴婢細稟,這件事實在是因為在兩淮等地的采買人手出現了問題,而并非是府里這邊出現了問題,其實府中每月都會通過驛道和商船給分撥在各地的管事送去采購清單,以江南道的采購單子最為頻繁,因為府中各院主子穿戴的綾羅綢緞和胭脂水粉等物,多為江南道上的出品。
之前奴婢沒能及時將這事上報,也是因為此次負責采買的人是福晉身邊已經出嫁的近身宮女玉潔姑娘的家里人,奴婢本想著先從庫房調出一批差不多的東西頂上,稍后再來和福晉回稟,卻不想這事到底是傳到福晉耳朵里了。”被爾芙問到頭上的杜嬤嬤臉色發苦地解釋道,她是專門負責府中采買事物的人,因為接觸的各類名貴東西頗多,早就練就了一雙慧眼,哪里會看不出江南道送過來的東西有問題,只不過因為江南道采買的人手是爾芙的人,她這才沒有戳穿,卻沒想到爾芙會揪著這件事不放,如果她是現代人,她現在心底一定會鉆出一張‘寶寶心里苦’的表情來。
再說爾芙,聽完杜嬤嬤的回稟,一張小臉都紅透了,她還以為是府中婢仆跟紅頂白,卻沒想到是從買手那就出了問題,而偏偏這個負責江南道采買的買手是她的人,心底都不知道多尷尬了。
不過她倒是也沒有想要偏袒玉潔的親人,所以她只是稍稍愣了愣神,便讓杜嬤嬤給江南道負責采買的人發去質問書信,同時吩咐杜嬤嬤安排得力的人去往江南道,接替之前采買人的差事,命之前出問題的采買回府接受她的詳細盤問,她到底還是免不了私心,想要給玉潔一家一個能當面和她解釋的機會,不然就像這種事情,直接就可以交給過去接替采買差事的新人處置了。
杜嬤嬤和秦嬤嬤都是精明人,甚識看破不說破的精髓,自然不會將爾芙這點私心揭穿,恭聲應下差事,便也就轉身回到跨院去安排人手了,而心里還是想要給玉潔留些回旋余地的爾芙,則吩咐詩蘭打開了自個兒的私庫,按照這月江南道上的采購清單,照樣挑出一份來,送去了公中,命負責安排份例發放的秦嬤嬤給各院的女主子補上份例里的不足,替換下那批殘次品。
“這玉潔在府里的時候是最本分的宮女,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我簡直不敢相信她會做出這種以次充好的事情來,難道她就不知道她這樣做,我這個掌握中饋的主子會很為難么?”安排好這些,重新回到書房里的爾芙,卻是沒有心情繼續處理那些瑣碎的賬目,她有些失落地做托腮狀,望著窗外有些晦暗的天空,喃喃自語道。
“主子,您實在不必如此失落。
其實這采買上的人有時候會做出以次充好的事情,也是無奈而為之,您想這每月送過去的采買清單,數目要求和帶過去的銀子都是固定的,可是這市場上的價格變幻不定,可能今個兒一盒上好的杭粉,售價不過十余兩銀子,但是明個兒就需要十五兩銀子,只是帶過去的銀票總額是固定的,那底下人要是想要湊夠數目,便也就不得不做出以次充好的事情了。
因為以次充好,還有可能不被發現,將這件事給糊弄過去,要是湊不齊采買數目,那便是失職之罪了,很可能連差事都丟了,這底下人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而然就會做出這種利于自個兒的選擇了。”眼見著爾芙越發失落,旁邊正在清點庫房賬目的毓秀姑姑停下了手里的差事,柔聲勸道,不過她說的也是實情,這也是通訊不發達所造成的無奈。
“府里帶過去的銀錢不夠,她們大可以往府中分布各處的產業尋求幫助,這也是在規矩內的事情,就算是府中產業不肯幫助,玉潔曾經是我身邊的近身宮女之一,她也可以去我名下的產業求助,但是她還是放任她的家人做出這等以次充好的事情,我怕你的這種猜測是開脫不了她的罪責!”只不過毓秀姑姑卻忽略掉了一點,那就是爾芙名下的鋪面遍布各地,玉潔要是真遇到了毓秀姑姑所說的難處,根本不需要做出這種以次充好的事情就能很好解決,所以爾芙聽完,不但不覺得歡喜,反而更加苦悶了。
“主子,您怕是一葉障目,忽略了底下人當差的難處。
雖說府里在各處的產業不少,不過能在各地鋪面坐上掌柜之位的管事都是聰明人,府中分布各地的采買足足百余人之多,若是人人都能順利從各地產業求助,或者是以四爺府的名義借貸銀兩,那么單單是還款這一件事就足夠千余人一塊跟著麻煩。
那其他人為了減少麻煩,必然不會輕易將自個兒掌管產業下的銀錢出息外借,府里這邊也要控制采買上的支出,不可能任由底下人肆意超額開支,所以這條規矩,其實是很難執行的。”毓秀姑姑聞言,借機提出了她的一點薄見,她之前就覺得每月往各地分派采買清單是件事倍功半的事情,不過因為她和府里的其他管事相比,到底是外來人,所以不好一進府就提出意見,這一來二去地就將這件事給壓了下來,今個兒難得有這個機會提出建議,她自然要直言不諱了。
本來還只是為了玉潔和其家人以次充好的事情發愁的爾芙聞言,只覺得如醍醐灌頂般恍然大悟,覺得毓秀姑姑提出來的建議,比起玉潔家里人做出的這點錯事來,簡直是從根本上解決采買困難的問題,不過這種制度上的改革,并非是她腦袋瓜兒一熱就能解決的事情,所以并沒有急忙叫來秦嬤嬤和杜嬤嬤商量,而是安下心來和毓秀姑姑商量采買改革的方向,因為她覺得毓秀姑姑沒有辦法,絕對不會貿然提出這樣的建議,作為府里最穩妥的人,毓秀姑姑應該已經有了比較明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