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爾芙話音落,這各處的賬本就已經被送到各人的跟前,她又陪著這些女人說了會閑話,便滿臉堆笑地對眾女下了逐客令。
“那妾身就不打擾福晉了。”三位捧著賬本和對牌的側福晉笑著屈膝告退。
目送著三人離開,爾芙掩唇打著哈欠往內室里走去。
她不貪財、不愛權利,更不愿意自個兒貪黑熬夜地做四爺府的管家婆,瞧著如花骨朵似的姑娘們被抬進府,既然有人喜歡替她分擔工作,她就挑些無關緊要地分出去好了,左右就是府里這些油水不大的差事,只要外面那些鋪面和莊子的賬冊在手,也就足夠她坐穩嫡福晉的位子了。
不過這些話,她不想和其他人解釋,也不愿意多浪費唇舌,所以當詩蘭和詩情齊齊來勸她的時候,她只是笑著敷衍幾句就讓人去外間候著了,拿過她前兩日描好的花樣子,坐在東次間臨窗擺著的羅漢床上,嘴角噙笑地做著繡活。
來到這里的年頭越久,她就越有種入鄉隨俗的感覺。
起碼原本她最是耐不住性子做的針線活,現在也成了她打發時間的好消遣,坐在灑滿陽光的羅漢床上,身邊放著裝滿各色絲線的精致錦盒,手里捏著一只細細的繡花針,瞧著娟紗上漸漸展露出的花樣,倒也是一種別有韻味的享受了。
如果后院里沒有那些討人厭的女人就更好了,爾芙心里暗戳戳地想著。
這邊,爾芙將手中中饋分攤給各院女眷的消息才一傳出,便傳到了四爺的耳朵里,其實如四爺這般看重規矩的男子,并不喜歡插手后院女眷的這攤瑣事,但是因為他太了解爾芙的性情和能力,這才讓張保等人對后院多了幾分關注。
“之前爺讓陳福檢查的賬本,可曾看出什么不妥來?”聽著后院傳來的消息,四爺想起了他隨手帶回來的賬本,扭頭對著蘇培盛問道。
蘇培盛聞言,忙回答道:“回主子的話,并未曾看出不妥來。”
“既然如此就抓緊把賬本給你福晉主子送回去吧。”四爺也并未將這種小事放在心上,隨口吩咐一句,便將注意力重新落到了手里的邸報上。
有了四爺這句吩咐,蘇培盛雖脫不開身,卻也不敢耽擱,趁著給四爺續茶的空檔,隨手揪過一個在書房前路過的小太監,便讓小太監去給陳福傳信了。
“放著吧!”收到陳福交代小太監送回來的賬本,爾芙頭也不抬地吩咐詩蘭送上一份賞錢,便讓詩蘭將那冊不成樣子的賬本鎖進了書房的一個暗格里,那里頭放著的都是府里各處的賬本,有些是爾芙已經看過,詩蘭等人還沒有重新抄錄過的,有些則是她還沒有看過的。
爾芙交代詩蘭將賬本收好,又做了會兒繡活,這才伸著懶腰去了書房里。
其實作為嫡福晉,她這從早到晚是真沒有片刻得閑,單單就說各處送過來給她審閱的賬本就足有半人高的一厚摞,偏偏這古代的記賬方法很是繁瑣,再配上那些繁體字,足夠爾芙看得頭暈眼花了,她總是看一會賬本就要做些其他的事情緩緩,所以除非是特別重要地方的賬本,大部分賬本,爾芙都是一個月壓著一個月這樣慢悠悠地看下來的,不過即便如此,她還是難免會有些想要偷懶的時候。
正因為如此,才有了今個兒爾芙給三位側福晉分攤中饋的做法。
與其她一個人累死累活地為了府里這些事操勞,讓這些情敵能留出大把時間將自個兒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勾引四爺,還不如大家伙兒一塊辛苦。
至于說是否擔心三位側福晉趁機往各處安插人手眼線,她只能是嗤鼻一笑了。
即便是她攏著中饋掌家之權不放手,這些人想要拉攏個把宮婢給自個兒跑腿傳信,她又能攔得住么,再說上頭還有四爺那位手握粘桿處的主兒坐鎮,便是她將手里這些權利都交托出去,后院里的這些女人也翻不了天。
愚蠢的女人對付女人,聰明的女人對付男人。
爾芙雖然不聰明,但是她卻并不愚蠢,不會成為死抓著權利不撒手的糊涂女人。
只是人各有志,爾芙的見解,并不能代表后院里其他女人的意見,起碼佟佳氏和烏拉那拉氏瑞溪、李荷茱李側福晉三人都沒能免俗,這爾芙交給她們的對牌都沒焐熱,便已經忙著將各處管事嬤嬤叫到自個兒院里訓話去了,李荷茱李側福晉更是親自跑了趟針線房和浣洗房,顯然有些拿著雞毛當令箭的感覺,還將原本在浣洗房經營多年的管事嬤嬤換了,不知怎么提拔起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宮女來負責。
這些消息都是詩蘭和詩情匯報到爾芙跟前的。
對此,爾芙僅僅是笑笑,便當根本沒聽見過似的丟到了腦后,她既是將各處交給了三位側福晉去負責,她就不會再去插手,只是讓趙德柱安排伶俐的眼線盯著,不要鬧出太大的亂子就好。
爾芙丟下外面那些亂糟糟的傳聞不提,又一次把注意力放在那本臟兮兮的賬冊上。
她翻看著那本不知什么時候沾染上污漬的賬本,一頁頁翻看著,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動作,對著書案旁邊站著研墨的詩蘭吩咐道:“詩蘭,你也別忙著研墨了,給我找張大一些的薄宣紙過來。”
說完,她就拿過筆筒里放著的一把剪刀,剪開了裝訂賬冊的粗棉線。
爾芙動作迅速地挪空了桌面上的雜物,將拆開的賬冊按著頁腳上的數字依次排開,又接過詩蘭找出的半透明宣紙鋪蓋在那些賬冊頁面之上,雖然仍然看不真切,卻總算是看出了賬冊里藏著的秘密一角。
這是一副用斗大字寫成的告狀信。
少時片刻,爾芙將那些看似熟悉,又有幾分陌生的奇怪線條都拓印下來,總算是看出了那些污漬的原貌,這應該是有人在她之前將賬冊全部拆開,用特殊不顯影的墨汁在賬冊留白的位置,以一半又一半地方式,將每個字分成四半倒寫在相鄰的兩頁紙上,因為這些線條都是漢字筆畫,雖然是都不成型,但是卻還是會留給人一種很熟悉的感覺,而唯有將賬冊拆開,重新拓印,再將拓印后的紙張翻轉,才能夠清晰地看出告狀信的完整內容。
康熙是一位子嗣興旺的帝王,從大阿哥到十八阿哥,僅僅是在玉牒的就有這么多,排除那些早年就夭折,或是因為各種原因排除在大位之外的阿哥,還有雙位數之多的皇子攪和進了奪嫡這條血腥路里。
老八、老九、老十和被忽悠瘸了的老十四,統稱為八爺黨。
雖然現在老八倒臺了,又不知緣由地死在了被圈禁的莊上,看似八爺黨是已經分崩離析,但是老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老九和老十也不是吃飽不知愁的飯桶,也并非就真正甘心地沒落下去。
當沒有了老八這個統御者倒臺后,他們又將目標定在了后面那些小兄弟身上,可是老八對著兩個好兄弟就真沒有防備,其實不然,當老九和老十為了脫身對老八下手時,老八安排的后手就有了作用。
這封突然擺在爾芙案頭的告狀信就是老八留下的后手。
老八,其實并非如他表現得那般溫潤如玉,骨子里是個很自私的人,他看似對老九和老十無條件信任,其實在二人身邊都安插了釘子和眼線,當老九和老十商議決定要對老八斬草除根下狠手的時候,雖然老八已經無力反抗,卻還是想辦法給自個兒留在暗處的忠仆傳了信去。
老九和老十不被康熙帝看重,卻是實打實的皇子龍孫。
老八留在暗處的忠仆,就是一個混跡于市井的小人物,他沒能力除掉兩位皇子為他的舊主報仇雪恨,所以他幾經輾轉地混到了四爺在京郊的一處莊上,憑借著他一手不錯的做賬工夫,成為了莊上的賬房先生。
當爾芙看到這封告狀信的時候,那位將告狀信送到爾芙桌上的忠仆已經遠下江南,永久地離開了京城這處是非地。
“真是皇室無真情。”爾芙嗤笑地點著眼前的這封告狀信,冷嘲道。
這種事關奪嫡之事的隱私秘聞,絕不是爾芙這樣一位后院女眷能摻和進去的,所以她只是看看,便將這張宣紙折疊好地塞進了信封里封好,同時將那本重新裝訂好的可疑賬冊也用蠟油都一頁頁地粘起來,然后一并交到了趙德柱手里,交代他立刻送到前院書房去。
之前,四爺因為負責監管被禁足的老八,沾上一身腥。
雖然沒有因為這點事就徹底倒臺,卻還是被康熙帝所疑心過,不過因為調查結果和四爺確實扯不上關系,這才算是躲過了一劫,現在有這種最確實的證據送到眼前,她當然恨不得立刻就呈到康熙帝的跟前,但是她還是將做決定的權利,交到了四爺的手里,畢竟這種事,她到底不如四爺想得深刻,難免容易被那些接受過精英教育的皇子龍孫算計了。
前院里的四爺收到爾芙送過來的賬本和信封,先是一怔,隨即憤怒地踹到了書案。
他不是沒有疑心過自個兒的兄弟,但是他懷疑過和清流為伍的三皇兄胤祉,他懷疑過看似風輕云淡不摻和奪嫡之事的五皇弟胤祺,連身體有殘被排除在奪嫡之事之外的七皇弟胤祐,卻唯獨沒有懷疑過和老八好得同穿一條褲子的老九和老十,因為在他看來,老九和老十就是老八的左右手,誰能想到有一天自個兒的左右手都能背叛自個兒,他為已經死成渣的老八不值,他也為自個兒當初對老九和老十的信任不值……
“請戴先生。”憤怒過后就是過分的冷靜,四爺坐在重新收拾好的書房里,神情漠然地擺弄著手里的信封,冷聲吩咐道。
老八的死,已經是時過境遷。
他不確定現在在掀起這件事,到底是對是錯,所以他需要問問他的智囊團戴先生。
戴鐸就住在旁邊跨院里,得到蘇培盛的傳信就忙收拾齊整地趕過來了,他看到這封超大規格的告狀信時,亦是滿臉震驚,但是他到底并非當事人,所以并不能理解四爺那種出離的憤怒,也就更快冷靜下來,以局外人的眼光,考量著此事的利弊,最后他臉色一肅,對著四爺拱了拱手道:“此事不宜宣揚,因為咱們沒有半點證據,只有這封不知是真是假的書信,若是皇上相信還好,詳細調查,總歸會有所收獲,即便是不能將信中所說的真兇九爺和十爺抓到,但是到底牽扯不到爺的身上,可若是皇上不信,那必有人會攻訐您是在栽贓嫁禍。”
“那依先生之見呢?”四爺滿臉清冷的平靜問道。
“等,這天下就沒有不透風的墻,也沒有看不破的戲法,只是要信上是言之有物,您安排下耳目盯著,總歸能找到些許線索,待到有所發現的時候,再上稟皇上,也比這樣莽莽撞撞地送上這么一封信的強。”戴鐸將宣紙重新疊好,裝回到信封里,遞回到四爺的書案上放好,滿是自信的捋著青須,給出了自個兒的建議。
四爺亦是這個想法,不過他還是難免有幾分意難平在,他將裝著那封告狀信的信封放在暗格里收好,重新坐回到了書案后的太師椅上,顫抖著手,端起茶碗,輕抿了一口,狠狠地呼出了一口濁氣,仿佛是要吐盡心口悶氣般的沉聲說道:“那一切便依先生所言,只是爺一想到爺的兄弟都是這樣不顧手足親情之人,爺就覺得后脊梁發寒,先生陪著爺一路走到今個兒,想來也知道他三人的關系如何,比同胞兄弟有過之而無不及,卻沒想到他們會在老八被廢之后,如此果斷地選擇舍棄老八這個同盟兄弟。”說完,他攥成拳頭的手就狠狠地捶在了桌面上。
“人皆有私心,九爺、十爺貴為皇子,背后更有母族所依仗,比起八爺一個辛者庫婢女所生的皇子,身份更高貴許多,又如何能甘心陪著八爺一并沉淪,昔年的情分,也許是真,卻到底難敵大難臨頭各自飛的自私做法。”對此,戴鐸倒是看得清楚,他冷笑著推開了虛掩著窗戶,讓窗外暖暖的陽光灑滿書房,背對著坐在書案后的四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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