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班是個游俠班子,走南往北的四處巡演,自打武生小青云憑借蹬腿十六個筋斗的絕活兒大紅大紫,整班戲子也跟著雞犬升天,頗受各地大戶的親睞。
柳葉班自打半年前來了紫陽縣,沒少出入鴻門坊,甄家少夫人甚至清理出一處偏院讓他們白住。但班主怕旗下戲子蹬鼻子上臉得罪人,便婉拒了甄少夫人的好意,在慶豐酒樓包了一滿層中等房間,就這么將整班人馬安置了下來。
現在臨到離縣之時,頂梁柱小青云卻越發拿嬌起來,說什么也要換到上等房獨居,說是嫌別人吵他練功,只氣得班主直翻白眼,卻也拿他沒辦法。東街貴人多,上等房不易得,班主垮著臉求了掌柜半天,才好歹要來一間上等偏房。
小青云每日清晨定時聞雞起舞,上等房地兒大,足夠他壓腿倒立,翻兩個筋斗什么的。左右客房也習慣了他的動靜,并未找掌柜投訴。柳葉班原定好這日下午離縣,整層樓都在收拾行裝,那小青云卻只呆在房間不許人來鬧,不知鼓搗著什么,又氣的班主直翻白眼。
小青云獨自端坐房中,用布巾擦了把臉,滿含笑意的看向罩著床幔的黑漆烏木大床,里面的兩人還在熟睡,外邊一人鼾聲連天,里側的人卻毫無動靜,猶如一截死木。小青云端著銅盆來到床邊,稍稍起開床幔,低聲道:“師傅,天兒不早了,起來擦把臉吧!”
里側那人發出一聲低吟,艱難地撐起枯瘦的身子,對他淡淡一笑。你道是誰?竟是那縣令全城通緝的前任捕頭劉高翔!小青云一臉敬意地看著劉高翔,眼光熾熱,眼角眉稍都帶著笑意。他本就生得劍眉星目。身姿矯健,卻不知如此深情款款地看著劉高翔這個大老爺們為哪般?
小青云崇敬劉高翔,此事倒是路人皆知。自打戲班子編了一出戲名為《紫陽星》后,小青云就專演那劉高翔的角色,比劃的招式,身姿氣度,無不照著劉高翔原版重現。自打鬧出了奸殺艷妓的案子。小青云幾乎見人就吵。不論對方非富即貴,舍命也要維護劉高翔的名譽!也因此得罪了縣令張大人,逼得柳葉班不得不擇日離縣,繼續過那四處漂泊的生活。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班主跺著腳如是說!
想到這些,劉高翔唯有淡淡苦笑。五年前他還是個二等衙役時,曾救下一個險些被馬車撞死的小童,卻沒想到此童銘記在心,學了武術當了武生,這番便是報恩來也!那沙鄙只不過是聽說小青云對劉高翔崇敬得發狂,只抱著破釜沉舟的想法來試了試他,他卻一口答應,聲稱豁出性命也要保他們出縣城!
于是。在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小青云憑借極佳的輕功將劉高翔和沙鄙二人接到了新換的慶豐酒樓天字號偏房里。好茶好飯相待,無一不妥帖。
劉高翔起身擦了把臉,對靜立一邊的小青云苦笑道:“不是讓你別叫我師傅嗎?我如今這破身子,能有多大本事教你功夫?你我若來比劃比劃,你就是讓我五招。沒準我都撐不下去!”
“師傅正直善良,懲惡揚善,剛正不阿,教我的都是做人正理!如何能不為師?”小青云一臉狂熱地盯著劉高翔,倔強的嘴角抿得死緊。
劉高翔輕嘆了一口氣,只好隨他去了,若沒了這小青云,他和沙鄙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出城。雖說扮作乞丐在紫陽縣的東西南北角都廝混躲藏了一陣,但也架不住如過街老鼠般凄苦的生活。
尤其是沙鄙,幾天吃不到好的,竟膽敢跑去偷人家鋪子里的燒雞!
“師傅,這是我昨天藏好的肉餡燒餅,請您用膳!”小青云從櫥柜里端出一盤澄黃油亮的燒餅,一臉恭敬地放在劉高翔面前,自己又端坐一邊,撐著線條硬朗的下巴只看著他不作聲,嘴角滿含笑意。
乖乖,這小子什么毛病!劉高翔哭笑不得地咬了一口燒餅,要不是定力好,他臉都要紅了!劉高翔為掩飾尷尬,扭頭對床上的沙鄙喚了一句:“起來吃飯吧!”
小青云一臉難看地翻了個白眼,厲聲道:“事到如今,小命都快丟了,你還想吃餛飩?這東街的餛飩鋪子里都是些花貨,什么薺菜豬肉餛飩,香菇馬肉餛飩,就是沒有簡單的雞汁餛飩!你讓我去哪兒給你變?事態緊急,我可不敢離開我師傅身邊!你勸你還是先安分些,保得命在,等逃出去了,想吃什么不行?”
深知沙鄙為人的劉高翔安撫地拍了拍小青云的肩膀,認真地咬著嘴里的肉餡燒餅,做出一副陶醉的表情來。見他吃的如此香,沙鄙也躺不住了,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幾步走過來,抓起燒餅就啃。
小青云翻了個大白眼,心道,為啥要帶這蠢貨饞鬼走?若是沒有他,自己帶著師傅逃出去豈不更便宜?以后就安排師傅在戲班子里做雜事,隱姓埋名當我的義父,與我同吃同住,看著我娶妻生子,一家人豈不快活?
但這沙鄙是劉高翔的救命恩人,他也不好把人丟到大街上去!
小青云正在腹誹連連,門外傳來一陣有節奏的敲響聲。
說是那那時快,劉高翔和沙鄙嘴里還咬著燒餅,剎那間就滾雙雙滾到床底。小青云就手將茶杯倒空,板著臉高聲問:“何故又來煩我?我不是說了行李都打包好了么?真真討厭!”
“你小子真是越來越牛氣!”班主芙蓉花推門而入,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兀自坐到桌邊倒茶。他本是青衣出聲,扮相雖柔美,內里卻剛強,平日也是清清爽爽地并不女氣,且又兼通達世事。善探人心,獨自一人撐起了柳葉班,實為不易。
小青云立即換上一副笑臉,猴兒似地拱手作了幾個揖,俯在芙蓉花身邊笑道:“花哥又埋汰我!哎呀,你就別生我的氣了!誰讓那狗官心思齷齪,冤枉我的劉捕頭……哼!讓我如何忍得?”
“你忍不得?”芙蓉花翻了個白眼。一腳踢在小青云結實的翹臀上“你別以為咱現在紅。有人捧,你就能處處拿嬌!你是沒過過苦日子!想當年……”
小青云嘆了口氣,一手將芙蓉花手里的茶杯扣在他嘴邊“想當年,花哥哥你不止要賣力唱戲。還要受人調戲,獨善其身極其不易,好不容易攢夠了錢,一個人撐起一個戲班子,風里來雨里去,有時窮的連個饅頭都買不起……”
芙蓉花猛咳了幾聲,氣得一拍桌子,抬腿又去踢小青云,見小青云笑嘻嘻地躲開。只好立在原地搖頭嘆氣“你這猴兒。遲早要吃一次大虧才能改改這德行!”
慶豐酒樓下停了一溜兒長的大馬車,伙計們上上下下不停手的搬扛行李,有熟人過來送行,芙蓉花少不得客套一番。
兩個伙計正搬著小青云房里的一口大箱籠下樓,一路走一路嘮嘮叨叨。
“嘿!這里邊裝的啥玩意兒呀?怎地這么沉?”
“咱這搬的不是武生的行李么?大概是些戲服。青箭衣,寶劍,絳子大帶什么的,沒準還有好些兵器,要不哪能這么沉?”
“你別說,我還真沒見過武生用的兵器,你說那能和兵士用的一樣么?要不,你幫我守著風,我打開來瞧瞧?”
“呸!收起你那號歪心思吧!小青云的東西你也敢翻?!”
躺在箱籠里的劉高翔松了口氣,只用胳膊肘搗了搗沙鄙的身子,提醒他別出聲。結果沙鄙嘴里倒是沒出聲,肚子里卻傳來一陣咕嚕嚕的悶響。
“你有沒聽見啥怪聲呀?”
“沒有!哎呀,別耽誤了,快些搬上馬車吧!手都快斷了!”
劉高翔的一顆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沙鄙這是沒吃飽,可能還惦記著雞汁餛飩吶!但都這藏到箱子里了,還能咋辦?兩個伙計哼哧哼哧地把箱籠抬上了馬車,正要再壓上另一個箱籠,被幾步跑來的小青云急聲阻止。
“這里邊兒的東西可不能壓!來來,二位辛苦了,這兩個錢拿去買茶吃!”
小青云揮手趕開兩個伙計,又親自動手把面前的箱籠搬到馬車的隱蔽一角,兩個伙計邊走邊在嘴里唧唧歪歪——“矯情!這么厚的蓋子有啥不能壓的?”
“都上車吧!坐穩了咱就該走了!”芙蓉花頂著嗓子喊了一聲,生旦凈末丑紛紛上車坐好,想到下一次還不知能在何處安居,每個人臉上都不太好看。
小青云從放滿箱籠的一個馬車里伸出頭來,對一個不遠處的美貌婦人嚷道:“蕓娘!你那兒還有辣咸菜么?”
蕓娘疾步走來,不好意思地抿抿頭發,甜笑著說:“可不巧,昨兒已經去如鮮菜鋪問過了,他們那兒的辣椒有些供應不上,所以辣咸菜只能限量著賣。這不是,我好說歹說,也就賣了我兩斤,我都給你封壇子裝上了!”
“兩斤能吃幾天呀?!”小青云皺著臉,苦哈哈地對蕓娘揮了揮手。
班主芙蓉花一聲令下,馬車一輛接一輛地跑了起來。
一隊馬車急速行過東街大道,出了街口,又自轉向西,朝著南門口而去。
一輛青頂小馬車與柳葉班的車隊擦身而過,車內的孫氏指著小青云的馬車對劉娟兒笑道:“看,那是柳葉班的車隊,他們今兒就離縣了,也不知何時才會再來。可惜晚了一步,不然嬸子定要請你看戲。”
劉娟兒對她甜甜一笑,眼見那輛馬車越走越遠,心里突然涌起一陣空虛的酸澀感。她今天又穿著那套雨過天清的見客衣裙,只因孫氏說實在喜歡她,想請她到東街做做客,逛逛街,而胡氏又忙著趕制辣咸菜脫不開手。劉娟兒正好也想來東街逛一逛,方方面面都探探底,因此便求著胡氏讓她隨孫氏上了馬車。
若劉娟兒知道自己與她敬愛的劉叔擦肩而過,也不知會怎么心酸!
柳葉班的馬車駛過西街路口,一個老漢正巧在街邊擺攤賣餛飩。
雞汁餛飩的清香游街而過,順著風吹進了小青云的馬車里,同時也吹進了沙鄙的鼻子里。
“餛飩……雞汁餛飩……”
沙鄙雙眼通紅,全身抽搐,兩手在箱籠里四處抓擾,不安地扭來扭去。
劉高翔簡直氣得想一腳將他踹出去!
他急得沒辦法,便將箱籠起開一條縫,沖著小青云挺拔的背影輕聲喚道:“能不能想法子停一停,去給他買碗雞汁餛飩來?要不然等會兒過城門的時候我可捂不住他!咱少不得會被他統統拖下水!”
聞言,小青云照著箱籠上沙鄙的方位踹了一腳,氣咻咻地伸出腦袋叫停了馬車。芙蓉花隔著三個馬車朝他罵道:“作什么死?!馬上就到南門口了!”
“你就當我是要上茅廁還不成么?”小青云板著臉跳下馬場,疾步如飛地朝那賣餛飩的攤位走去。
過了沒一會兒,他又托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汁混沌小跑回來,臉色很不好看。
剛一聞到雞汁餛飩的味兒,沙鄙便猛地竄出箱籠雙手來搶,小青云倒吸一口涼氣,扭頭只見幾個衙役呆在不遠處,滿臉疑惑地朝這邊指指點點。
ps:今天系統又崩潰了……上傳了n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