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歸方從中殿出來,沒走幾步,就看見幾個內監抬著一個大缸,里面是盛開的荷花。
見到陶歸,幾個內監停了下來,走在他們之前的一個胖乎乎的,個子有些矮,看著有五十多歲,須發皆白的首領太監停步道:“陶大人。”
陶歸認得此人是太中的副領,姓張,忙還禮:“張公公,這是在忙什么?”
張內監笑道:“皇后好荷花,可是如今天氣炎熱,不好多走動,太子殿下方才親去御花園采了這荷花來,因著受了暑熱,不便親來,怕過了病氣給娘娘,所以吩咐奴才等送到祈寧殿,供皇后賞玩。”
陶歸聽說,道:“殿下仁孝,末將不敢耽誤了公公的差事。”說著,向旁邊讓了讓,請張內監等先過。
張內監一躬身,就指揮著人進了中殿。
陶歸心中頗有些唏噓。
什么受了暑熱?其實就是被皇帝斥責了,又怕皇后知道吧。
雍朝國姓周,太子端自然就是叫周端,字方正,今年二十五歲,尚未娶親。
周端人如其名,確實是一個方方正正的人。
性格也好,脾氣也好,清平帝吩咐下去的事兒,也能認真做。昔日曾在大理石看過半年的刑獄,平了四個冤獄,破了兩個懸案,倒是有些民望。
奈何卻是一個敏于行訥于言的,奈何是個跛足。
昔日皇后得子的時候,已經年近四十,老來得子,自然頗為緊張,只在自己宮中養著。
按說,以章皇后的聲望以及清平帝后宮還算平靜的情況來看,太子本來不應該有岔子的。
誰知道,還真的出了岔子。
帝后二人千挑萬選的乳娘,竟然失手,將太子端摔在了地上。
乳娘當場就撞死在祈寧殿中,皇后暈倒了,皇帝一怒之下,要誅殺乳娘全家。
一查才發現,乳娘一家在這天早些時候,已經被滅門了。
再就斷了線索。
清平帝怒極,將后宮諸人、自己的幾個皇子公主全部下令看管起來。
朝堂頓時嘩然,但卻無人敢說。
章皇后醒過來,聽到了這個消息,哭了很久,最后親自去求了大發雷霆的清平帝不再徹查此事。
那一年有外敵壓境,有黃河水患,本就是多事之秋。若真為了太子之事掀起血雨腥風,只怕這天下,就要亂了。
章皇后雖然明理,卻到底是母親。雖難追究,但帝后之間的情義在那之后,到底是卻慢慢地淡了。
所幸,太子這一摔沒有摔壞腦子,只是壞了一條腿,平時走路看不出來什么,可是一快步走就有些跛了,而且連馬都不能騎。
更奈何的是,他上面還有一個能文能武,軍中朝中聲望均重,頗受清平帝重視和重用的大皇子,淑妃所出的昭王濟。
周濟本是清平帝的三子,因為前面兩個哥哥早夭,所以就成了大皇子。
論才華,論處事,論聲望,太子端和昭王濟比起來,確實望塵莫及。
襯得太子越發不討人喜歡了。
清平帝也不喜歡太子木訥少言的個性,更覺得他有時候耿直得令人討厭,所以經常斥責他,說他不懂中庸之道。
皇上說不懂中庸之道,就是在說他不懂馭人之術了。
如今清平帝年逾古稀,朝中嫡還是長的爭論,也是甚囂塵上。
陶歸在家里的時候也偷偷和父兄說過這個問題,然后就被哥哥捂住了嘴,讓她千萬莫要在外面胡說,只做好差事就行了。
自然,陶歸自己也不懂到底誰好,依她看,不管誰做皇帝她都是做事好了。
只不過今天看著這一缸荷花,陶歸心中有些難過罷了。
太子是個孝子,是個好人,卻未必是父王心中的好繼承人。而這等帝王家的事兒,饒是陶歸天天就在旁邊看著,也看不懂。
她這廂正愣神兒,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個女聲道:“陶姐姐想什么呢?”
陶歸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個頭略矮,長著丹鳳眼,面上看著有些冷冰冰,眼下有些烏青,穿著與自己同樣官服的女子,現在自己身后,說不上是在笑還是沒在笑地看著她。
孟子珺,字如佩。
“孟妹妹值完哨了?”陶歸笑問。
孟子珺的嘴角扯了扯——依陶歸看這就是在笑了——問道:“姐姐辛苦了,昨夜皇城戒嚴,我一夜未睡,才交了班,正要回家,就看見姐姐了。”
陶歸哈哈一笑,拱手道:“妹妹辛苦,最近事忙,還沒恭喜孟大人好事將近。”
孟子珺下個月就要嫁人了,夫君是宿衛的中郎將,兩人從各方面來說,都是門當戶對地緊。
孟子珺臉上雖然沒有尋常女人家佳期將近的羞赧,但眼角還是閃過一絲溫柔,道:“多謝陶姐姐,方才聽說,陶姐姐為了一個人求了皇后,不知是真是假?”
陶歸眉毛一挑:“這中殿看來門戶也不是很嚴,方才的事兒你就知道了?”
孟子珺面色不變:“方才中殿的櫟姑姑去傳懿旨了,明天請人到宮中賞荷,其中就有忠勇公的夫人。”
陶歸聽說,心中也放了心,嘴上卻無所謂地說:“哦,只是看著她又可憐又礙事罷了,如今城防營城防營駐扎在庵中,我可不想再鬧出其他事情。”
孟子珺面無表情地問:“真的?”
陶歸認真答:“……假的……哎呀,好啦好啦,這樣,你請吃去四季樓吃一頓,我就說給你聽。”
說罷,陶歸摟著孟子珺的肩膀,一臉興奮地低聲說著,一抬眼,卻看見一個穿粉色衣衫的少年,哈腰弓背地討好一個穿華麗錦袍的男子,一前一后從太和門出去了。
陶歸登時臉色就不好了。
“叢啟澄什么時候搭上了喬子明?”陶歸問孟子珺,語氣里滿滿的都是不屑。
孟子珺知道陶歸最看不起紈绔子弟,最最看不起的就是紈绔中名聲最不好的那個紈绔叢晰,所以也不好奇她的語氣,只是笑道:“好幾日了,理他們做什么?走,我們去吃酒。”
陶歸也沒打算理會那幾個紈绔要做什么,聽孟子珺這么說,立刻笑道:“可不能喝酒,我們去吃一頓,然后我還要回無相庵呢。有個祖宗在那兒,我放心不下。”
說罷,又低聲給孟子珺說著無相庵中的事兒……
而此時,陶歸口中的那個主角柳默慎,正坐在禪室里發呆。
青虹早就喜歡了柳默慎時不時的發呆,就跪坐在榻前,東看看西看看,一時也不消停。
突然就聽見門外有人敲門道:“居士可在屋中?”
青虹一聽,忙起身去開門,口中道:“道之師父。”
只見道之走了進來,坐在柳默慎的對面,面色沉重。
柳默慎放下棋譜,抬眼看著她,道:“師父操勞了。”
道之苦笑道:“貧尼要謝謝居士慈悲心腸,救了無相庵上下百余條性命。”
柳默慎輕輕一笑,對上了道之的眼睛:“師父,其實你說錯了。我并非有慈悲心腸,也不是想要救人。我只是要救自己罷了。”
道之又愣了愣,才笑道:“居士說話,一貫坦誠。”
柳默慎笑道:“微賤之人,生存不易,哪里還敢坦誠?不過是仗著小聰明,茍活罷了。”
道之也笑了,念了聲佛,道:“居士要是小聰明,我們豈不是成了盲人聾子?連身邊有這等人都不知道,險些出了大事……真不知道清為何要如此做。”
道之只是一聲感嘆,可柳默慎卻點點頭:“小女知道。”
道之愣道:“還請居士為我解惑。”
柳默慎也沒有隱瞞,只是將自己猜測之事,與道之簡單說了一番:“……依我所見,道清師父怕就被人拿住了兄長的事情,才會如此行事。”
道之聽罷,心中頗為感慨,長嘆一聲:“居士既然早知此事,為何不提前告訴貧尼?那樣或許道清也不會死了。”
柳默慎看向道之,平靜地反問:“我怎么沒告訴師父?”
道之一愣,不知如何對答。
是她先嚇用計嚇了道清;也是她要自己去找陶大人;也是她告訴自己佛衣閣中藏著火油。
從頭到尾,她并沒有瞞騙自己,如今她又怎么能說她沒有提前告訴呢?
想著,道之歉然:“阿彌陀佛,還望居士莫要見怪。”
柳默慎笑了:“無妨,萍水相逢,師父不肯盡信我,也是有道理的。”
說罷,便不再說話,只是繼續坐在那兒發呆。
道之頗為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過了很久,柳默慎才出聲,卻是提了個問題:“那師父可知院中那盤殘局,是從何而來?”
道之聽說,笑道:“居士是說院中石桌上那盤?這說來卻是話長,居士可知道佛光寺?”
柳默慎點點頭。
啊寂寞如雪的寫文人生呀不過還是每一章都要慢慢寫不寫廢話,每一章都致力于發展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