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郡主回過神,心中懨懨的,不愿意再提關于武陽侯的話題,也同樣沒有了說話的興致,勉強與任少元說了幾句日常話,隨口囑咐了任少容夜間關好門窗莫要貪涼,便讓兩人出去了。
她被占了注意力,便也就沒有發現自己的女一直有些神思恍惚。
就算在武陽侯和清和郡主兩人言語激烈,任少容也只是轉動眼珠有些詫異,而后又仿佛想到別處去了,并未有其他反應。
任少元倒是還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兒。
“容兒,你在想什么?”任少元問她道。
任少容嘴唇動了動,搖了搖頭,道:“沒什么。”
任少元便以為她是今日看到了宋景軒心中難受了,但這種事情他作為哥哥又不好追問安慰,只能讓她獨自想通,于是就沒有特別在意。父親母親之間的沖突不睦,姐姐身份特殊,享受尊榮的時候,內里難道就沒有不平?至于他自己……
任少元想起自己與她,心底某處又似乎被針扎了一下。但這種痛到底不如之前那般濃烈以至于揪緊扭曲痛到不能聲張不能呼吸,已經變成了有些痛快的那種痛,帶著點兒麻,而不至于牽引到面部表情,使他在任何時候,都能面容平靜面帶微笑。
習慣了,就會好的。
任少元想。
他看向任少容,看她落落寡歡的模樣,生出了許多憐惜來,柔聲道:“別想太多。一切都會好的。”
任少容抬起頭看了任少元一眼,又低下頭去,慢慢地朝前走。
走到路口分別處,任少容站住,突然開口問任少元道:“哥,對不起。”
“怎么了?”任少元有些詫異。
“我不該那么反對你同孟如嫣的。”任少容此時心頭真正有了人,才算是體會到了許多從前不曾體會到的感情。若是讓她嫁給別人……她想都不肯去想。而任少元心儀孟如嫣,她卻那么反對他們,不僅在父母面前說不好,而且還到皇上面前說了。
任少元肯定很難受。
她不應該自私的。
任少元怔了一下,而后搖搖頭,含笑安撫任少容道:“傻丫頭,說的這是什么傻話。”他頓了一頓,道:“從前,我是覺得她生的好,因而被吸引……但也并不是非要娶她做妻子。”
“九堂弟比我對她的愛慕更深。”
“九堂哥?”任少容不明白怎么扯到了別人身上。
任少元便略微提了一下任少青對孟如嫣的多年愛慕,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任少容的院子前。他停在那里并不進去,卻語重心長地對任少容道:“我說這些,只是想要告訴你,我們男子,其實并不會將感情看得如女子一般重要。容兒,不管你將來的夫君是誰……這一點,你一定要記住了。”
“我們總是將許多事情擺在感情前面。”
“放棄一段感情,總是輕易就能找到許多的理由,輕易就會說服了自己,不必痛苦,不必內疚,不必留戀。”
“容兒,男人都是這樣,你一定要記住了。”
任少容總是天真許多。
他作為哥哥,既希望她永遠都這么天真快活,但更不希望她因為感情問題受苦。他希望她不要那么地心存僥幸和幻想,不要犯傻,而是擺正身份和位置,首先要讓自己過得好。
這樣的話,本來應該清和郡主與她說……
但任少元卻覺得,自己身為男子,以身說話,效果會更好。看,他現在不就是輕易地就放棄了孟如嫣了嗎?父母的遲疑,妹妹的反對,然后再一個“禮讓兄弟”……
理由似乎很充分,但卻都不是那么回事兒。
他的話,讓任少容聽的有些發蒙。她愣了一會兒神,抬頭在任少元面上看了好一會兒,又問道:“哥,你真的不會后悔嗎?”
“談不上后悔不后悔的。”任少元道:“既然做出了決定,就不要再有那些不現實的設想,給自己添堵。都是女人罷了,孟如嫣生的好,沈玉雪也不差,是不是?”
這樣的話,讓任少容覺得刺耳極了。
她一臉失望地道:“想不到你是這個想的。”
“錯了。”任少元定定地看向任少容,冷酷地道:“不止我是這么想的,其他男人也幾乎都是這么想的。都一樣。”
任少容搖搖頭,顯然是在抗拒任少元的話。
任少元還待再說,但任少容已經不肯聽,匆匆跑進了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她才不要再聽這樣的鬼話。但不知為什么,任少容心中格外的難受,慌的很。
“小姐,公子這是想著法子勸你呢。”蟬兒低聲勸道:“公子肯定是怕您再因為二姑爺的事情難受。”
“我知道。”任少容口中喃喃,懶懶地撲倒在美人榻上,眼神時而呆滯時而閃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陽春三月。
太陽很好的時候,天已經熱了起來,在陽光下一跑動,即便是已經換上了單衣,也會出些細汗。
光明媚,朝廷上下也只是微微有些小波瀾的,影響不大,引發不了驚天動地的大事,也就并不值得貴婦人和公子小姐們的注意力。各家各府各種賞花宴開始多了起來,一場連著一場,你請我,我請你,來往之間,熱鬧極了。
這一日,戶部尚書葛家當家大太太從暗香來求來了一批名貴牡丹,一共差不多有二十種,開的又美又嬌,好看極了,用來討好自家的老壽星。葛老太太喜歡牡丹雍容大氣,此時見了這么多的牡丹放在一起,心頭高興,就發了話,讓大太太也辦個賞花宴,請來親朋故舊,也讓家中熱鬧一番。
老壽星發話,葛大太太自然應下,回頭就讓大兒媳張羅了起來,將帖子散了出去。戶部尚書葛家雖然也是新貴,但葛家子弟爭氣,大爺已經中了進去,外放攢資歷了不說,其他還有好幾個舉人秀才,年紀都還不算大,苦讀幾年,并未就不能高中。
這樣的人家,若不出大事兒,注定要興盛。
因而,雖然時間訂的有些突然,但接到帖子的人家幾乎都來了。
這讓尚書府有些不夠寬敞的院子顯得更加的擁擠起來,也因此更顯得熱鬧非凡,讓葛家的老太太高興的合不攏嘴。
“老太太,別的不說,只您這身子骨,就讓多少人羨慕!”有禮部的官員內眷過來奉承道:“您怕是不差多久就足有百歲了吧?真真是不得了!上次我家老爺還提起說,歷來朝廷對百歲老人都有封賞,若是皇上忘了,他還想上書提醒一下呢!只希望老太太您別怪他就愛錦上添花,到時候成了老封君,好賞他一杯水酒!”
能活到百歲還神智清明能走動的,擱在哪個朝代,那都是足夠讓朝廷上下重視的“祥瑞”。而葛家有這么個老封君坐鎮,就看這老太太的精神勁兒,焉能不興?
禮部這位夫人一說,其他夫人也都附和起來。再想起自己的婆婆太婆婆,都是對葛家大太太羨慕的很。葛家老太太早年寡居,守著一個幺兒幼子,將他教養成人出人頭地,給他娶了妻之后,除了教訓兒子尊重妻子少拈花惹草不許輕易納妾之外,在兒媳婦生下了大姑娘之后,便將府上上下交給了大太太打理,心思都放在了孫輩身上。而且老太太也不肯將小孩子抱走到自己院子里,寧愿日日跑上幾個來回去看孫子……
通情達理,不知道有多好。
葛家大太太早年逢人就說:她嫁人,沒覺得丈夫有多好,反而是婆婆比親娘還要貼心。如今這些年她是不說了,那是因為不必說了——京城提起來,誰不清楚呢?
葛家大太太也有七十了。
她的身子骨同樣不錯,走動起來依然能有一陣風似的利索,氣色好的很。自然也有人少不了提到她。
葛大太太就爽朗地笑道:“娘親還安在,我們做兒女的哪敢糟蹋自己的身體?重要侍候老太太!不能三虛四病的讓她老人家操心!我們可不能背那樣的大不孝!”
陽春三月的的天氣是說不出的好。
金色的陽光,鮮嫩的綠樹葉子,五彩繽紛的花朵,翩翩起舞的蝶兒,就連漫天飛舞總是弄得人癢癢的忍不住阿嚏一聲顯得失禮的柳絮兒,都飄得讓人覺得自由而快活。
這邊貴婦人們在葛家老太太和大太太這樣的老人家面前,都默契地放棄了在別的場合那種明里暗里的勾心斗角,變得爽直和藹起來,心情更是格外的放松開懷。
葛家的地方雖然不大,但公子小姐們自然也有別處玩耍。
小花園內有一個不大的池塘,池塘里養了些錦鯉和睡蓮。此時睡蓮的葉子嫩綠綠園滾滾的,即便沒有開花,也惹人喜愛。一些公子和小姐們就訕訕兩兩地站在這附近,漫不經心地灑著魚食,逗弄著魚兒玩,一邊說著閑話兒。
孟如嫣今日也出現在這里。
延平郡王也在。
兩個人似乎無意識地相遇了,正在說著客氣話。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