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原諒!絕對不原諒!絕對絕對不原諒!
武令媺將纓絡放回皇帝枕下,緩緩站起身望向緊閉的窗外。腦海里再一次出現蘭真公主和暖溫煦的笑容,這一次她清楚地看見了這位嫡姐美麗皮囊里藏著的蛇蝎心腸。
皇帝陛下不僅是她武令媺的父皇,也是蘭真公主的父皇!武令媺聽說過許多蘭真公主未出閣之前的事兒,那時的蘭真公主也是被父皇放在心坎上呵疼的掌上明珠。
以皇帝陛下的堅毅意志,等閑事情根本無法捍動他的心防。蘭真公主所說之事,必定是深深為父皇牽掛、重視的大事。武令媺低頭思索片刻,看向殿內除了皇帝和她以外唯一的那個人——季良全。
季良全看了武令媺一眼,轉身走向離龍榻最遠的角落。武令媺立刻跟上去。二人站定,還不等武令媺說什么,季良全搶先低聲道:“皇上口諭,太平玉松公主跪接密旨。”
武令媺一怔。皇帝七早八早就免了她跪接圣旨的禮節,她從來都是站著接旨,或者福身一禮。現在這封密旨如此鄭重,顯然很不一般。雙膝跪倒在地,她伏地叩首,輕聲道:“兒臣接旨。”
季良全從袖袋里摸出一封只有與書本面積相差無幾的微型圣旨,展開后低聲誦讀道:“朕有感太平玉松公主武令媺純孝恪誠,特賜其婚嫁自由之權,任何人不得置喙。若有違旨意者,闔府廢為庶人終身圈禁。欽此。”
武令媺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對密旨的內容。她想過一千想過一萬,但就是萬萬沒料到會是賜予自己婚嫁之權。這意味著什么?她這么多年汲汲營營。為的不就是努力掌握在此位面對于女子——尤其是皇族——來說最重要最關鍵的婚姻大事么?
有了這道旨意,以后她就不會受人擺布嫁給她不想嫁的人。她會有從容的時間去尋找最合適的另一半。她甚至可以不婚!可以說,掌握了婚姻自主之權,邁過了這個大檻兒,她就真正握緊了自己的人生。
這份權力,在武令媺心里遠遠要超過什么聽政議政理財之權。她適應此位面的生存規則,她就要獲得此位面改變規則的方法。而這份密旨,毫無疑問就是一件神兵利器,讓她有底氣對那些打她婚姻主意的牛鬼蛇神大喊一聲,不!
心里激動不已。武令媺重重磕頭,顫著聲音說:“兒臣謝父皇隆恩,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殿下請起。”季良全將圣旨卷好遞給武令媺,感慨萬千地說,“皇上為了您真是什么事兒都想到了,殿下從此可以寬心。皇上說了,您的日子和美順遂最重要。”
武令媺站起身,雙手接過圣旨。她掌心發燙,額角也冒汗。小心翼翼地將圣旨再度展開。她唯恐動作稍重些,這封承載了她自由人生的神器就會消失。但飛速掃過黃紙上的字跡,她越來越覺得不妥。
皇帝陛下筆走龍蛇,寫得一手虬勁有力的好字。武令媺從小跟隨皇帝學寫字。最是熟悉他的字跡,并且已經練就了觀察字跡猜測皇帝心情的好本事。
她手中這封圣旨墨跡尚新,顯然是沒多久之前才寫下來的。字跡并不潦草。一筆一劃相當端正,是皇帝陛下向來寫圣旨時的專用字體。然而。她卻從筆跡間看出那時皇帝的心情必定激蕩起伏,有些字的收尾或者顯得太過鋒利或者無力頹軟。
她于是大膽猜測。這封圣旨的寫就時間恐怕是在蘭真公主來過之后。那么,難道是蘭真公主的某些話才讓皇帝陛下決定給予她婚姻自主權?
想到這里,武令媺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她不可抑制地想,莫非蘭真公主正在打自己婚事的主意,所以才觸怒了父皇,父皇才寫下這封密旨?
尼瑪,老娘可從來沒惹過你!武令媺將蘭真公主又多恨上了一分,但轉念她又覺得痛快。如果蘭真公主真想對她的婚事指手劃腳,如今她得了這封婚姻自主的密旨,蘭真公主知道以后不定多氣惱。這樣說來,她還要感謝蘭真公主了,畢竟皇帝陛下之前很想把她嫁進連家。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這種微型圣旨用處雖然不多,但做工與普通圣旨一樣精致周全。紙上印著金龍圖案,落款處不僅蓋有國璽,還有皇帝陛下時刻不離身的私印。國璽象征一國之君,私印則意味著一家之主。這封圣旨,皇帝陛下是以君主和家長的身份寫就的。
嗯?這是什么?武令媺瞇縫起眼睛,發現國璽蓋落的紅泥似乎有某處不對勁兒。她將圣旨湊到眼前,看清楚她覺著異樣的地方是紅泥的顏色更深一些。她吸吸鼻子,隱約嗅到淡淡的腥味兒……血腥味!
“寫這封圣旨時,皇上沒注意,血濺到紙上了。”季良全不忍去看公主殿下瞬間慘變的臉色,別過頭望向龍榻,幽幽地說,“殿下,皇上今天咳血了。”
方才看見皇帝陛下劇變的氣運柱,武令媺就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嚴重惡化。此時親耳從季良全這里得到證實,她的心情依然翻滾不休。
她轉頭看向殿中還擺放著筆墨紙硯的書案。她仿佛看見,她的父皇強撐著病體執意要下龍榻,親自書寫這封對她而言無比重要的圣旨。他無力的手腕已經不能控制筆跡,他努力將字寫端正,筆跡卻仍然時重時輕。
一口氣寫完圣旨,他定然仔細審視了一遍才打算蓋上印璽。就是這時,日日折磨著他的內傷終于覷準時機給予他重重一擊。他喉中涌上腥甜,他知道自己就要吐血,他必定努力扭過頭去,以避免血跡污了圣旨。
但他已經不再是從前征戰四方、勇猛靈敏的他,他的反應已然變得遲鈍緩慢。好在濺上圣旨紙面的血跡不多,他還能用印璽勉強遮住。那時他的手想必在發抖,所以國璽印章才沒能將這么一小滴血跡徹底遮蓋過去。
武令媺再也無法繼續想象,她猛地蹲在地上,雙手抱住肩膀,腦袋埋在手臂之間,壓抑痛哭。季良全低頭瞧著自己看著長大的公主殿下,忍不住如同皇帝陛下那樣輕輕撫摸她披散在肩頭的黑發。她還是個孩子,卻比那些成年了的皇子皇女更懂皇帝陛下。
武令媺并沒有盡情渲瀉此時悲痛的心情,她很快就止住抽噎,拿帕子將眼淚擦干。抬起頭看向季良全,她啞聲問:“良全公公,您能不能告訴我,蘭真皇姐究竟對父皇說了什么?我想試試能不能替父皇解憂。”
季良全略一猶豫,本來想說他站在門外并不知道里面的談話內容。但他也知道,他其實還是皇帝陛下暗衛的事兒,玉松公主必定一清二楚。于是他掐掉不宜讓武令媺聽到的那些內容,只將蘭真公主關于祥瑞的事兒說了說。
武令媺吃了一驚,沒想到鄭家居然對所謂祥瑞有不少的了解。其實諸多祥瑞事兒,放在她的前世絕大部份都能用科學道理來解釋。譬如白色的動物大多是得了白化病的緣故;譬如武赟嗣那什么金鱗朝天,其實是因為冬季冰封太久,水下植物造氧能力不足,魚兒缺氧才跳躍出水面。
莫非這個號稱收藏了天下最多書籍的鄭家當真能破解祥瑞之謎?難道皇帝陛下會這么傷心憤怒,他對武赟嗣抱有多大期望,武令媺再知道不過。
皇帝陛下也有他眼光的局限性。他很是相信天降吉兆之說,他對欽天監也還算重視。就為了武赟嗣出生時的祥瑞異兆,他愿意相信這個孩子是老天派下來繼續將大周帝國推向更強盛未來的天命之子。所以他才會花那么大的精力暗中栽培武赟嗣,甚至準備破除舊有立儲慣例,冊立皇太孫。
蘭真公主真是一針見血,她揭露祥瑞有假的事兒當真是狠狠地往皇帝陛下的心間捅了重重一刀。武令媺覺得很不妙,她那位嫡姐可不像是光說不做的性子,必定還有后招。
季良全見武令媺陷入沉思,不得不出聲打斷她的思考,他的任務還沒有完:“殿下,皇上還有東西賜給您。”他拿出一個兩寸見方的木頭盒子,打開盒蓋,露出里面一枚黑漆漆、造型古樸的戒面為平板方形的戒指。
“殿下,這枚隕星戒請您千萬要收好。”季良全神色凝重,將木盒遞給武令媺說,“皇上有話,此戒關系著大周埋在楚國的一枚重要棋子。若是日后大周政局不穩,楚國意欲不軌時,殿下可以用此戒號令那枚棋子在楚國作亂。”
武令媺大吃一驚,這種關乎國運的大事兒怎么交到她手上來了?她接過木盒,拈起這枚戒指細看。這實在是一枚很普通很不起眼的戒指,看上去和粗鐵打造的沒有什么兩樣。
但是在季良全指點下,武令媺輕輕擠壓戒圈,那方形的戒面便奇異地翻轉三百六十度,將反面露出來。相比起粗糙的戒面正面,戒面的反面精雕細琢著圖形,非常像陰刻著一只雙翅振展、欲飛不飛的仙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