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里一片安靜,夢寶坐在椅子上眉頭緊鎖。
趙媽媽輕輕地給她揉捏著肩膀,低聲勸慰:“您別煩惱了,好歹從今日看來喜兒鵲兒那兩個丫頭是向著您這邊兒的,不然也不會第一反應就是幫您遮掩下來了。”
“我知道,我不是怕他們將這事告訴老夫人。”
她本就沒想討好這府里的任何人,犯些小錯自然也不懼于讓人知道。
寶珠今日那番話雖然過分,但某種程度上來說卻正中她的下懷。
更何況她當時就義正言辭的斥責了寶珠一頓,擺明了自己的立場,盡量將自己摘清了一些。老夫人就算一時生氣,應該也不至于盛怒之下現在就將她休出府去。
她的空心簪子還沒有打好,沒有給自己準備好后路,此刻并不是離開侯府的最佳時機。
其實夢寶頭疼的是寶珠這個人,她的驕縱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有心將她打發到其他地方去干活兒,省的在自己身邊添亂,卻也知道以她的那副性子只要離開了靜馨苑就必定是死路一條,而且還會死的很慘。
說實話她并不想管她的死活,幾次都要張口讓人將她送去廚房或是漿洗房之類的地方,任由她自生自滅。
但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觀念還是讓她不忍在明知是讓人去送死的情況下還將人送出去。
她發愁的是到底該如何處置寶珠,怎么才能讓寶珠離開自己又能留下一條活路。
她這廂正頭疼,壽芳園的老夫人已經聽說了靜馨苑的動靜,直接讓人將喜兒叫了去問話。
喜兒鵲兒在出了事之后都未離開靜馨苑一步,老夫人能如此快的得到消息,說明她還派了其他人盯著靜馨苑的動靜,至于他們聽了多少,沒人知道。
喜兒知道要把事情全都瞞過去肯定是不行的,但那些盯著靜馨苑的人應該也不會靠的太近,至少不在院子里,那就應該只模糊的聽了個大概,并不知道寶珠說的那些以下犯上的驚人之言。她便將這些掩過不提,只說了寶珠偷吃少夫人的燕窩,被發現后還犟嘴死不承認,這才惹怒了少夫人。
老夫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喜兒幾眼,看得喜兒直心虛冒汗,捏著裙角再不敢言。
好在老夫人之后也沒再問什么,叮囑了她幾句讓她小心伺候就放她回去了。
喜兒回到靜馨苑后沒多久,老夫人讓人送了一大鍋燕窩來,直奔寶珠的房間。
夢寶不明所以,起身想去看一眼,卻見許媽媽笑著走了進來。
“奴婢給少夫人請安。”
她恭敬地施禮,臉上神色一如往常,似乎只是順路來給她請個安一般。
“許媽媽不必多禮,不知媽媽今日來所為何事?是祖母那邊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夢寶也不花那個心思跟她打馬虎眼,直接問道。
許媽媽笑了笑:“也沒什么大事,不過是老夫人聽聞少夫人身邊的寶珠姑娘近日嘴饞想吃燕窩,所以賞了她一些,此刻已經讓人送去了。不過是些小事,少夫人就不必客氣推拒了。”
這是明言讓她不要過問了。
夢寶不好再說什么,只能點頭應諾。
外面隱約傳來幾聲嗆咳聲,聲音隔得太遠,又有簾子阻擋,聽得并不真切,但即便如此也能猜到那嗆咳之人的痛苦。
夢寶下意識的捏了捏自己的衣擺,這老夫人整治起下人還真是毫不手軟,這手段和果決她都遠不能及。
許媽媽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她聊著天,直到外面再沒了動靜才起身告辭。
夢寶盡量維持著笑容讓趙媽媽將她送了出去。
趙媽媽送走許媽媽一行人后又轉去寶珠房前看了看,只一眼便忍不住用帕子掩了掩嘴,轉身又向正屋走去。
夢寶眼神問了一下怎么樣了,趙媽媽搖了搖頭,只說了一句不大好。
這一句不大好說的十分隱晦,其實那房間里一片狼藉,寶珠躺在地上抽搐著發出微弱的嗆咳聲,身邊滿是燕窩殘渣和她自己嘔出的穢物,簡直不堪入目。
她怕夢寶擔心之下會忍不住自己去看,所以才只說了這三個字。
夢寶點了點頭,倒沒提要去看看的話。
老夫人讓許媽媽親自帶人來了這么一趟,可見還是對她縱容寶珠感到有些不滿的。
說是賞賜下人,倒更像是告訴夢寶,你若管不了我來替你管。
夢寶被寶珠牽累的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還有那個閑功夫去同情安慰。
這件事也讓她更加堅定了要將寶珠送走的想法,不然若是為了這么個人害的自己提早被休出府去流落街頭,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她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個合適的法子,最終還是趙媽媽提醒了她。
“寶珠的年紀已經可以配人了,小姐若是舍得的話不妨找個遠些的人家把她嫁了吧,到時候多備些嫁妝,也算是全了主仆間的情誼。”
夢寶眼前一亮,卻又有些猶豫:“她這個性子,誰娶誰倒霉,咱這不是把對方家里害了嗎?”
趙媽媽原本還擔心她會不舍,卻不想她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來,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個您就放心吧,寶珠現在之所以這么驕縱說白了還是仗著您原先一直寵愛她的緣故。可若是嫁去了夫家,那就是出嫁從夫,以夫為天。到時候山高皇帝遠的,沒有了您的幫助和扶持,又沒有娘家做后盾,她不敢掀起什么大風浪來。只要她老老實實的,夫家看在嫁妝的份兒上也不會太為難她。”
夢寶想了想,點了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于寶珠而言,這確實是最好的出路了,總好過留在這府里什么時候犯了錯被打死或是發賣了。
天氣漸暖,玉溪池的荷花三三兩兩的開了。
沈玉青沿著池邊緩緩的走著,滿池荷花隨風輕輕搖擺,或粉或白或亭亭玉立或含苞待放,賞心悅目。
“今年的荷花開的好像早了些。”她輕聲說道。
“小姐若是喜歡奴婢就去摘一些,即便不養在院子里,插幾朵到瓶子里擺在房中也是好的。”翠屏邊笑邊說。
沈玉青偏頭想了想,微微一笑:“好,順便多摘一些給大嫂送去吧,她從嫁入府中之后就沒怎么出來過,后來又病了,在靜馨苑中靜養,更不出來了,只怕是不知道咱們府里的荷池多漂亮呢。你讓人給她送些過去,說不定她心情好了愿意出來走一走呢。”
“她出不出來與你有什么關系?”
不待翠屏回話不遠處就傳來一句尖酸刻薄的話語,沈玉蓉在幾個下人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沈玉青微微有些吃驚,掩了掩嘴,有些尷尬的給她見了禮,訕訕的解釋:“我是想著大嫂病體初愈,該多出來走動走動才是,總關在院子里也不利于休養……”
沈玉蓉嗤笑一聲:“八妹妹真是好心啊,只是不知道這好心到底是真的關心大嫂的身體還是想要拍大嫂的馬屁啊?若是大嫂聽了你的話出來賞荷,卻不小心在這池邊受了寒又病倒了,那你這馬屁可就要拍到馬腿上了,到時候祖母第一個就饒不了你!”
這話說的未免太粗鄙難聽,沈玉青尷尬的紅了臉,有些羞憤的樣子:“六姐姐說的這是什么話,我也不過是覺得這荷池好看,想多一個人欣賞罷了。咱們府里的荷池遠近聞名,往年多少人慕名而來,近幾年卻無人欣賞了,我是覺得有些可惜了,又想著大嫂往常或許沒看到過,所以才……”
定南侯府在北安城是數一數二的一流世家,侯府府邸闊大無比,府中玉溪池遍種荷花,每年花開之際極為壯觀。
許多名流世家都會在這個時節遞上帖子,有的是真的想前來賞荷,還有的是想借著賞荷的名義來和定南侯府攀上些關系。
因為每年遞上拜帖的人實在是太多,而且零零散散很不集中,所以定南侯府索性每年都舉辦一次荷花宴,集中在一天接待那些想來賞荷的客人們。
久而久之,這荷花宴不僅成了定南侯府的盛事,漸漸也成了北安城的一件盛事,每年宴會上往來賓客甚多。
只是,自從幾年前先夫人去世之后,這荷花宴就再未舉辦過了。
起先幾年是因為府里喪期未過,不宜大肆舉辦這種活動,后來……
對呀,后來為什么不舉辦了?
難道是因為她娘是被扶正的,不夠這個身份去舉辦這種宴會嗎?
還是祖母根本就覺得她娘沒有這個能力去辦?
不管是哪種,總之是看不起他們母女就是了!就像當初不允許她去參加二哥敬茶一樣!
二哥明明是自己的嫡親哥哥!自己卻不能在敬茶的日子里去看上一眼!這是什么道理!
若非父親和祖母同意,母親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扶正的。
他們親手將母親扶正了,卻又看不起她覺得她不堪大任?這真是笑話!
他們不想讓母親去做她就偏要讓母親去做,憑什么先頭那位夫人可以舉辦宴會母親就不可以?
若是他們不同意的話……那自己就下帖子請些世家小姐來好了!
總之是要把這荷花宴再辦起來!哪怕人再少也要辦起來!
沈玉蓉想到這兒轉身就走,走出幾步卻又想起什么,猛地回頭。
“這池子里的荷花你不許摘!一朵都不許!我留著有用!”
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沈玉青怯怯的應了聲是,有些不舍的從荷池邊離開了。
翠屏心中暗暗稱奇,小姐前段日子剛說今年的荷花怕是摘不到了,現在果然就摘不到了。
真是可惜,剛剛若是動作快一點兒的話,說不定還能摘幾朵的……
“小姐,我怎么看著六小姐比前些日子好像胖了不少?”
她一邊追上沈玉青一邊隨口說道。
沈玉青仿若未聞,目不斜視的朝自己的卿柳閣走去,好似滿池荷花從未入過她的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