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198 英雄梟雄

容汐玦道:“自述書交由良娣過目,若得良娣滿意,倒可釋放歸去,若不然,就填在寶象園虎豹房中罷了。”

太學生們噤若寒蟬,目中露出無邊的恐懼。

上官攸聽了,滿是踟躕,不知該贊美太子殿下的智慧,還是勸諫太子不應把毀譽之事往自己身上攬。

太子替凌良娣積德,不忘替她把人情做到位,到時候死的便死了,活著的總是以為靠著這個女人的仁慈方能僥幸生還,再怎么恨,也恨不到她頭上。

朱邪塞音跟隨在太子三步開外,被容汐玦冷冷盯了一眼,不由耷拉下腦袋。

方才他見情形危急,竟忘了主子的命令,直接往重明門外撲去了,若宮門內有人出手對付凌良娣,竟只剩太監宮女在旁,無一個護衛。

“我本不是什么好人,戰時不知傷了多少性命,你無須考慮我的名聲。”容汐玦直視前方,語聲無波。

凌妝微微側目,“殿下尚未入京時,可是百姓交口稱贊的大英雄,為了護我,卻要認做梟雄么?”

“我確不是好人,只對身邊人優容些,其余人等,皆不在我眼中,什么英雄梟雄,于我而言,毫無意義。”見她猶在固執,容汐玦竟露出一個邪氣的笑容,“不信?方才出來時我就在想,今日須得讓這些書生見識見識真正的殺戮,日后才能少來煩我,并非單單為你出頭。”

上官攸見太子與良娣相擁而去,心道:“太子這一去又不知何時才能出現,今日如此大事,不仔細謀劃一番,大是不妥”,趕緊追了幾步喊道:“殿下請留步。”

凌妝停住步子,輕聲道:“殿下去忙吧,我沒事,去看看父親。”

“宮娥!”皇太子喚了一聲。

縮在崇政門里頭的一堆宮女爭先恐后地跑出,容汐玦伸手撥好凌妝垂下面頰的一縷秀發。舉止異常溫柔,“服侍好良娣。”

朱邪塞音在旁站著,見太子根本不理會自己,只好老老實實地跟上了凌良娣。

宮娥俱是嚇得花容失色。便是聞琴也不能例外。

凌妝雖是不怕,但死了這么多人,到底心下不大痛快,進了偏殿,見父親還是悄無聲息。上前細細切過脈,倒還平穩,不由松了口氣,讓品笛扶著,坐在靠墻而放的一張官帽椅上。

凌月見她面色灰白,眉頭深鎖,心下關切,卻是不敢有任何表現,守在臨時安置凌東城的榻邊,時不時偷窺上兩眼。

孫初犁親自捧了參茶上來。勸道:“娘娘,今日之事不必擔心,依老奴看,許多時候,仁慈換不來安寧。”

老太監滄桑的面上滿是通達,凌妝苦笑,“我豈能不知。”

太學生毆打東宮屬官,不算小事,那個隱在背后的人擺出了這么個局,是將凌家當做了試探的籌碼。只要太子一軟,興許整個凌府都在劫難逃。

孫初犁透出口氣,微笑道:“老奴還恐娘娘回不過味來呢,想當年。趙國不甘被滅,傾舉國男子與秦國一戰,最后還不是被白起將軍來一萬殺一萬,來四十萬坑殺四十萬,史書上怎么說白將軍來著?‘人屠’!可又怎樣?世人還不是奉他為戰神,趙國……到底還是割地求和。”

何止趙國割地求和。白起還斬韓魏聯軍二十四萬首級,殺得楚國一蹶不振。

凌妝眨了眨眼,這老太監不提別的國家,只提趙國,真是一語雙關!不由點頭:“殺了這么多人,太史公還稱贊他“料敵合變,出奇無窮,聲震天下”,后世也享奉名將香火,可見這善惡二字,非時人可以斷定,自有后來人評說。”

朱邪塞音微微有些意外,原本他一直覺得良娣柔善,求太子留下第一波太學生的時候,只覺她要礙事了,故而才在崇政門一而再地攔下她,誰知她倒是通透。

凌妝喝了幾口參茶,緩過氣來,面色也好看了許多,復又站起身,過去看視父親。

凌東城實際上并不似諸人描述得那般嚴重,太醫施了針,上了跌打損傷的藥,斷了的骨頭也矯正固定好了,這時竟幽幽醒來,聽得他們的說話,微微露出些動靜。

凌妝忙俯首問道:“父親,感覺怎樣?”

凌霄和凌月也齊聲呼道:“義父!”

凌東城掙扎著說道:“方才……那位公公說得不錯。”

孫初犁連忙上前慰問。

凌妝見父親氣色比先前好了許多,透出口氣,抬起頭來,這才發覺凌霄和凌月面上也帶了幾處傷,忙問一旁守著的典藥局醫官:“怎不替我大哥二哥上藥?”

典藥局的醫官與凌良娣接觸頗多,未曾聽聞她有兄長,聽那二人口稱義父,還以為不過家臣一類,聞言慌忙請罪,開了藥箱找跌打藥。

凌霄連忙謙辭,而凌月聽得凌妝一聲二哥出口,眼眶微熱,鼻尖兒發酸,已是說不出話。

孫初犁懇請道:“平日里娘娘午后都會小憩片刻,今日出了變故,更是乏了,還是回宮歇息罷。”

凌妝輕輕點頭,交代凌霄二人一聲,與凌東城道了聲別,回轉涵章殿。

日暮時分,后宮女眷走馬燈似地出現。

繼穆淑妃領了一雙兒女前來探望哥哥嫂嫂,皇后請了康慈皇貴太妃和邢國太夫人兩位重量級人物一起駕臨東宮。

大老遠的,翠扇雀屏列開,皇太子懶得相迎,自去浥露池沐浴。

上官攸和一干武將們追到涵章殿后,齊齊請求太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此踐祚稱帝,尊永紹帝為太上皇,但是容汐玦卻無任何表示,只是不言,一干人等只好怏怏而去。

凌妝知太子并無取而代之的心思,雖也覺既已鬧到如此地步,不如直接執了權柄為好,卻知上官攸等人怕是勞而無功,何況她被后宮走馬燈般前來的女人纏住,也不及尋機勸說,皇后等既到,只能整容出迎。

“妝兒今日受驚了罷?”小夏后一下輦就親熱地攙起凌妝的手,嘆道,“汐玦如何了?可曾受傷?”

凌妝扶腰見禮,虛與委蛇地說了一些門面話,將三尊大佛迎進大殿明間。

康慈皇貴太妃上首正位坐了,關切地問:“太子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