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199 虛與委蛇

康慈皇貴太妃見問。

凌妝并未落座,回道:“將軍們剛離開東宮,鬧騰了一日,殿下想是乏了,應在后殿沐浴。”

康慈皇貴太妃忙笑:“站著做什么?咱們難得三代婆媳說話,只管坐下。”

凌妝謝恩坐了,心想皇貴太妃是先帝遺孀,便是太子上位,也是會敬重的,卻不好得罪。

邢國太夫人坐在下首花梨木太師椅上,接過宮娥遞上的茶,這才問道:“太子叫那干不懂事的臣子們氣著了?”

她這話問得,叫凌妝無法回答,想了一想,只好點頭。

“正月未過,就鬧出這么大的事……獨你在身邊,多多勸慰些。”邢國太夫人本還有其他話要講,見太子未現身,也就緘了口喝茶,眼光卻落在小夏后身上。

小夏后還是看她,并不說話。

邢國太夫人只得又道:“不妨去個人知會太子一聲,皇貴太妃和皇后都想看看他,便是老身,總是瞧一眼才放心的。”

凌妝應了,朝魏進道:“你去浥露池跟賀公公打個招呼,讓他催一催殿下。”

魏進領命正要去,小夏后連忙喚住:“不用催,太子什么時候出來,就什么時候來見見。”

又對凌妝笑道:“左右無事,有妝兒陪著說話也是極好的。”

凌妝被她接二連三的昵稱叫得發毛,未免有些如坐針氈。

小夏后又問:“聽說詹士凌左丞傷得不輕,如今怎么樣了?可曾宣你母親入宮看護?”

“母親膽小,還未曾告知,父親有兩名義子在旁看顧,應無大礙。”

小夏后聽了,心里委實懊喪,便連一個小小凌東城,也只是挨了一頓打,其他人等竟是毫發無傷,帝黨卻折了尚書左右仆射、工部尚書、侍郎、三個資政大夫、甚至神機營。

何況這會兒。皇帝在宮里還惶惶不可終日,召集了翰林學士商量著如何頒旨為太子洗刷污名……

康慈皇貴太妃道:“太子明敏決斷,天性尚武,女子天性柔婉。你在太子身邊供奉職事,若見有失當之時,應該力解,這才合乎后妃之德。”

“妾身省得。”凌妝起身回話,心想皇貴太妃明著讓自己規勸太子。暗里不就是指責太子做得不妥當么?這卻是要表明立場的,便是皇貴太妃高上兩輩,也不能示弱,當下又道:

“殿下說武將們雖然魯莽,但一片忠君愛國之心卻是不容置疑。”

康慈皇貴太妃一滯,當即笑道:“哀家不是指摘他們的忠心。”

凌妝淡然以對,宮廷里弱肉強食,皇家的身份,最是虛幻的東西,今兒賜封了。就是最高貴的人,明日廢去,那便是階下囚,她既已生了勸太子奪位的心思,也就不再伏低做小了。

皇后幾個本就是來尋太子說好話安撫的,怎么好得罪東宮的第一紅人?小夏后見她神色并不甚恭敬,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聽說皇兒設了軍知院,陛下常在宮中稱好。滿朝這不正之風,不狠狠剎一剎哪里得了,軍知院必能令政治清明,官員廉潔。”

這真叫不見棺材不落淚啊。凌妝心里感嘆,什么時候見皇后如此低聲下氣呢?面上只溫婉地點頭。

邢國太夫人在旁聽著,不停地拈著手上佛珠,這時流露出不忍之色,“聽說今日死了好些個人,老身想在城外開善寺為亡魂們做幾場法事。超度亡靈,以消冤孽之氣。”

凌妝點頭道:“老夫人慈悲。”

小夏后朝宮女們揮了揮手,一排宮女捧了各色匣子上來。

凌妝心想,又來賜物這套,卻也俗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太子當真要取而代之,何用你賜。

“詹士凌左丞無辜受罪,這些都是我命人從庫房中尋出的好藥,賜與他療傷。”

凌妝也不推辭,謝恩令人收好。

邢國太夫人一張團團的臉卻還是愁云慘霧,見小夏后姿態放得如此之低,未免心疼“女兒”。太子入京之后,對她尤其尊重,從來只執家禮,此時便覺也應該敲打敲打這個良娣,免得越發不知天高地厚起來。

“聽說太子日前曾說過生母已死的話,這原本不錯,皇后生產時難產而死,以一命換兒一命,委實可懷可敬。不過,如今的中宮也是他的母后,幼時鞠育愛護,不遑親生,你該多勸著些,萬不可傷了母后之心。”

凌妝敬她是太子嫡親外祖母,原本心里與他人區別對待,此時聽她一番不分親疏的話,倒也佩服小夏后的手段,將老太太哄得親生女兒都忘了,渾然不知這些人內心里恨不得殺了她嫡親的骨血,只微微含笑似應非應地敷衍著。

孰知邢國太夫人這卻又不好糊弄起來,拉下臉道:“良娣定是認為老婆子的話不中聽,單說今日殺國子監監生,委實就不該……”

她巴拉拉巴拉說了一大堆,康慈皇貴太妃才嬌笑道:“值當什么?書生意氣被人利用,不過是些白白送命的愣頭青,皇帝那頭已宣中書擬旨,今日禍端定是廢帝余孽鼓動招致,敢到東宮鬧事,死有余辜!”

瞧這人情賣得,才叫徹底。凌妝無端覺得,康慈皇貴太妃和皇帝才是死黨,人家邢國太夫人,只是被拉來作勢罷了,完全瞧不清形式。

果然,邢國太夫人聽了康慈皇貴太妃的話,不能反駁,臉色卻更加難看,念了聲佛,再不說話了。

這邢國太夫人不是小夏后生母,據說當初小夏后只是庶出,只因養在她名下,視作嫡出的。凌妝倒以為這老婆子是真慈善,不然如何能將別人的兒女都養得這般油光水潤?

幾人又坐了一回,宮娥換下涼了的茶,又上新茶,太子始終沒有出現。

小夏后看了康慈皇貴太妃一眼,摸不清太子的意思,不敢就此離開。

康慈皇貴太妃回望著小夏后,搖了搖頭,無聲言語在兩人間默默流轉。

看來尚有回旋余地,小夏后吁出口氣,擠出絲笑容道:“今日生了這么大的事,東宮必定還有許多事要善后,你若需要幫手,差人來坤和宮說一聲,母后不會袖手旁觀的。”

凌妝依舊柔順地起來謝恩。

邢國太夫人率先站起來:“都走吧,后生輩,何用我這半截入土的老婆子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