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逸之的腳步忽地一頓,目光緊鎖向了這名小廝,心道:原來這個人是與我有仇?可我又是什么時候與他結的仇?
他看到韓凌一張小臉變得烏青,心中的憂急更甚,不禁暗握緊了拳頭。此時楊曦之也沖到了他們面前,對那小廝厲聲喊道:“放了我表妹,我愿意一命換一命!”
“關你什么事!楊曦之,你不要什么都與我爭,走開!”楊逸之將楊曦之推向了一邊,然后也轉向了那小廝,“我楊逸之的命可是很值錢的,恐怕你要不起,這樣,你放了她,我跟你走!”
見那小廝不為所動,他又笑說道:“或者我站著不動,你動手來殺我!”
這時,巧兒和楊歆也趕了過來,看到韓凌被一個男人挾持著,不由得也大驚變了臉色,巧兒更是大哭了起來!
“你這個該死的烏龜王八蛋,你趕緊放開我們小姐!”巧兒哭喊著,張牙舞爪的朝著那男人撲了上去,也不知是否是因為她的聲勢太過嚇人,這一撲竟嚇得那小廝雙目圓瞪,就這樣直直的向后仰倒了下去!巧兒直接撲倒在地上,再次摔了個狗啃泥。
楊曦之與楊逸之趕緊將韓凌拉了過來!
“表妹,你沒事吧?”兩人異口同聲道。
韓凌摸著脖子,猛咳嗽了幾聲,再轉過身去看那個倒在地上的小廝時,竟見這小廝整張臉都變成烏黑并腫得已看不出原來的面貌!
“這到底是什么人?他為什么要殺我?”楊逸之好奇的想要去查探這名小廝的死因,卻被韓凌猛地扯住了衣袖!
“逸之表哥,這個人碰不得!”韓凌搖頭說道,“這件事情我們也不要管,讓官府的人來查吧!”
楊逸之狐疑萬分,就見韓凌將冰冷怨恨的目光投向了猶自坐在那雞翅木案幾旁的景王身上,正好景王的目光也朝這邊投了來。
他的眼神幽深而澄澈。沒有半點的心虛,反而也帶著一分好奇的質疑。
“去查這名小廝的來歷,以及這個棋盤都有經過哪些人的手!”景王對身邊的一名侍衛命令道。
“是,景王殿下!”
那侍衛離去后。景王施施然的站起了身來,無論何時,他的動作都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從容閑雅,雪白袍服隨風曳動,如同天際飄浮著的白云。又似連綿起伏的畫卷。
所有貴女們都不禁艷羨的驚嘆出聲!
景王來到了楊逸之面前,他十分謙和愧疚的拱手行了一禮:“實在是抱歉,此事恐是因本王而起,令楊公子受驚了!”
“景王殿下何出此言,這個人親口說要我的命,恐怕是我楊逸之的仇人,與殿下無關!”楊逸之這般回道。
“那么請問楊公子認識這個人嗎?”景王又輕聲笑問。
楊逸之一怔,他再次看了一眼死去的小廝,此時這名死者的面容已因為中毒而面目全非,但就是之前那張臉。他也確定自己沒有見過。
“不認識。”楊逸之搖頭答道。
景王笑了一笑。
“一個合格的刺客是不會輕易在人前暴露自己身份的,更何況還是親口說出來,既然那盤棋上有毒,那么本王與楊公子下棋,都不能幸免!”他說道。
楊逸之的臉色陡變。
“恐怕他的目標不是楊公子,而是本王!”
“表妹,你相信景王殿下所說的嗎?那名刺客是沖著他來的?”走在回楊府的路上,楊逸之依然心中有疑,便問道。
“我覺得景王殿下說得也不無道理,那刺客既然在棋子上下了毒。那三哥與景王殿下下棋時都會碰到那棋子,說明那刺客不只是要三哥的命,而更是想要景王的命!”楊歆接道。
楊曦之不禁笑道:“這世間想要殺我楊家的人多得去了,而想要刺殺景王殿下的人也多得去了。何必因為這一個刺客而影響了我們的好心情呢?阿凌表妹,你說是不是?”
幾人話說到這里,才發現韓凌一直愣著神好似在思索著什么,楊歆不禁問道:“阿凌,你又在想什么,最近怎么總是一幅魂不守舍的樣子。對了,我們在女學學宮的二樓觀看哥哥們與景王比才時,你那時候去了哪里?我和巧兒四處都找不到你!”
巧兒也連連點頭,催問:“對啊,小姐,你都去了哪里?我和六小姐找不到你都快急死了!”
去了哪里?韓凌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藏書閣門前那個被一瓶藥水腐蝕得一丁點都不剩的小廝,以及那個罩著面紗的白衣女子,許多疑問又浮上了心頭。
她不會認錯,就算那個女人蒙了一層面紗,但那樣的身姿以及眉心的一點朱砂她不會看錯!
那個女子一定是焦婉婷!
她所尋找的一本書到底是什么書?她與楊家又有什么仇?她現在到底是不是景王的人?
韓凌頓住了腳步,他看向楊逸之和楊曦之,忽地正色說道:“不管今日之事是誰所為,曦之表哥、逸之表哥,你們以后都不要跟景王來往!”
“他這個人很危險!”她最后低聲沉吟道。
楊曦之與楊逸之以及楊歆皆是一陣怔愕,停下腳步愣了半響,還是巧兒一聲驚咋的呼聲將他們喚醒。
“到家了!到家了!二少爺、三少爺、六小姐、小姐,我們到家了,今天的事情真是嚇死巧兒了,巧兒一定要將這事告訴世子爺!”
“不要告訴四舅舅!”韓凌猛地回頭打斷。
這冷厲的一聲不禁令巧兒脖子陡地一縮。
“四舅舅戍守南京,操練軍隊,已經夠辛苦的了,不要拿這些小事去給他添堵!”她說道。
巧兒從來沒有見過小姐這么的嚴肅,連忙點頭如搗蒜。
楊曦之與楊逸之臉上不禁都露出了一絲疑色:表妹似乎有心思!她今天到底都看到了些什么事情,為什么不肯告訴我們?
韓凌一走進楊府,便有一小廝高高興興的跑了過來,對她喊道:“表小姐,你回來了,世子爺正等你回來呢!”
“四舅舅今天回府了?他今天休沐么?”一聽到“世子爺”這三個字。韓凌的心情頓時也變得格外明朗起來,這些年她被寄養在四舅舅膝下,對他的感情也已如父女一般,四舅舅這些年一直駐守南京。已經維持了南京杭州一代七年無戰爭的太平,說起來也很奇怪,自七年前豐臣瀧一乘著那艘大船離開大眳之后,那些日出之國的倭寇就再也沒有到大眳來燒殺搶掠了!
不管怎么說,京杭兩地的百姓再也不用受戰爭之苦。四舅舅功不可沒,朝廷也不能忽視楊家之功!
“對了,四舅舅現在在哪里?是在書房么?”
韓凌說著,便活像一只小鳥兒似的欲向東上閣的書房里奔去,那里正是四舅舅所住的地方。
“表小姐,表小姐,世子爺不在書房,在后花園,世子爺讓你好好打扮一下,再去見見今天來的那位貴客!”小廝在她身后喊道。
“貴客?什么貴客?”韓凌有些訝然。但也沒有多想,仍舊雀躍的笑道,“不必了,我覺得我這個樣子挺好的,四舅舅見了也不會怪我的!”
韓凌說完便向著后花園跑去了。而楊歆的心里卻十分不是滋味:爹爹一回來首先要見的人果然又是阿凌,他心里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女兒?
“小武,你給我站住!家中來了什么貴客?”楊歆十分不悅的喚住那小廝問道。
“我,我也不知道是誰,反正世子爺很看重這位貴客的!”那小廝顯然很怕楊歆,說完便低頭跑了。
楊曦之與楊逸之也有些奇怪。兩人對視一眼,商量著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后花園自然是在楊府的后院之中,從前院走過去,穿過一片杏花林。繞過一條曲折的游廊,再走過一條鵝卵石所鋪成的甬道,最后經過一道垂花門,近在眼前的便是后花園了。
園中大珠梨花兼著芭蕉,一片煙霞粉翠之色,馥郁的香氣撲面而來。直令人神清氣爽!
春色就是這么的怡人,直令人心情舒暢,當然更令韓凌開心的是,她看到了那紫藤花架長亭下走著的一道熟悉背影,那身影修長挺拔,甲胄未除,身后披著一襲白袍隨風飛揚,看樣子四舅舅是剛從軍營里歸來的!
四舅舅身旁還有一個人,那亦是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比四舅舅還高了幾分,那人穿著一身冰藍色的緞子衣袍,長發僅用一根朱紅色的絲絳所系,腳上登著一雙青色小靴,身姿俊挺有一股威風凜然之氣,看上去和四舅很像同類人,都是軍中袍澤兄弟!
“四舅舅!”韓凌歡快的一聲叫,便令四舅舅身旁的那男子也回過了頭來!
他一回頭,韓凌臉上的笑容便一分又一分的斂了下去,她不是害怕不高興,而是有些意外吃驚,甚至一時大腦有些空白不知該作出什么反應!
是他來了!竟然是他來了!韓凌覺得她一時控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眼眶里漸漸閃泛出淚光。
而那少年也在一瞬間的詫異之后便露出了爽朗而明燦的笑容,他徑直朝她走了過來!
“小丫頭,不會不認識哥哥了吧?”少年說道,然后左右打量了一下韓凌,又捏了捏她的小臉蛋,嗔怪道,“小丫頭長得好高啊,都超過哥哥肩膀了,但這臉上是涂了什么,在哥哥面前,也要易容嗎?”
“五少爺怎么知道我易了容,也許我本來就長成這樣呢?”韓凌也笑說道。
“小丫頭小時候臉蛋多嫩多白啊,怎么可能長大后就變得這么黑了,還有你這雙眼睛,無論怎么掩飾都掩飾不住乖巧機靈的神光華彩!再說了,你怎么可能騙過我?少爺我可是火眼睛睛!”少年指著自己的眼睛說道。
韓凌又笑了!
“五少爺真壞,還是改不了頑世不恭的本性!”她說道。
這少年正是徐墨玄!自昨夜徐舒玄暈睡不醒后,徐墨玄便連夜趕到了鳳陽府,想到如果突然來見韓凌未免唐突,便先去拜訪了在南京衛的楊茗鈺,正好楊茗鈺換防,便和他一起到了這楊府來!
楊茗鈺這時也走了過來,說道:“阿凌,你越大越頑皮了,怎么能這樣跟百戶大人說話呢?”
雖是責怪的話,但其實語氣十分的溫和充滿了寵溺,他不太會管束女孩子,對這個外甥女又是格外的憐愛疼惜,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日在天字號的大船上,當那日本人舉起刀來欲砍向他的時候,這個女孩是怎樣奮不顧身的抱住了他哀求那個怪癖的少年!
不只他,楊家每一個人都對這外甥女充滿了感激!更有一種割舍不掉的親情。
“五少爺七年前就是試百戶了,到了現在還是百戶,我才不怕他呢!”韓凌打趣道。
徐墨玄聽了這話并不生氣,仍是笑得眼睛彎成了兩條弧線,狡黠得像一只狐貍!
“不過,關于五少爺的事跡我還是聽說了的,聽說五少爺連司禮監掌印太監都打了,還一狀告到了皇上那里,皇上為了求他的仙丹,根本就聽不進去五少爺的控訴,可五少爺竟然在一次武舉考試的策論中從國事論到賢君,把皇上也諷刺了一頓,偏偏皇上還尋不到你的錯處,就只能讓你在這百戶的位置上一直做下去不挪職位了,五少爺的英雄事跡真是令人佩服!”韓凌誠心的對徐墨玄豎起了大拇指!
七年前的這一件事的確是他在京城之中掀起來的最大一次風波,想想都覺得可恨,皇上竟然不信他的話,就這樣放任那日本人出了大眳,他做出了那么大的努力都是白費!
“小丫頭,但你可知道,我就是坐在這百戶的位置上,也沒有哪個千戶所比我的百戶所強!”他說道。
看到徐墨玄一臉自信飛揚的笑容,韓凌不禁又噗哧一聲笑了。
楊茗鈺卻是沉下了一臉色,心中一片擔憂惻然,徐墨玄在六年前的一篇策論中諷刺皇帝,這件事情他也有耳聞,起初在聽聞那件事的時候,他真的害怕這少年會跟蔣七郎一樣走向同一個結局!當年蔣七郎落得那樣的下場,又何償不是因為他飛揚跋扈的性子以及不懼天威的烈性讓皇上心生了忌憚!
楊茗鈺想著這些的時候,韓凌突地問了一句:“五少爺,你怎么想起要到這里來了?”
徐墨玄的臉色微微沉了下來,他看向了楊茗鈺,楊茗鈺從他的目光中看懂了意思,便微微一笑,找了個理由先行離開了!
走到垂花門前時,楊茗鈺才發現自己的女兒楊歆正躲在這門外伸長了脖子朝里面觀望著,她觀望的方向正是徐墨玄所在的那個位置!
“歆兒,你在這里做什么?”楊茗鈺低聲喚醒了她。
楊歆才驚覺父親不知何時走到了自己面前,忙低下頭來,喚了一聲:“父親,您回來了!”
看到女兒耳根子一陣通紅,楊茗鈺不禁嘆了一口氣,說道:“走吧!跟我一起去見你母親!”
楊歆戀戀不舍的朝后花園中的那道冰藍色人影望了一眼,這才滿心不愿的跟在楊茗鈺身后離開了!
陽光透過紫藤花架投下斑駁的疏影,幾朵紫色的小花落在了徐墨玄的肩膀上以及韓凌的頭頂上!
徐墨玄看著眼前這一張并不是很美的臉,又笑了一笑,他現在笑容雖然明朗卻夾雜了一絲憂傷,一絲無法道明的憂傷,他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對她說起那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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