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樹走的前一晚,他命人從外頭帶了一些宣紙回來,并在祠堂的一張破木桌上擺好硯臺與筆墨。ra
他說:“贈一副對聯于我,算是離開前的一個小禮物吧。”
宣紙上是幾株含苞待放的菊花,細膩的筆法,看得花聽遲遲下不去手,“毛筆字我還真不大會。”
此刻花聽立在木桌前,陳樹就站在她的身后,聽了她這番話,便一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笑意溫溫軟軟,力道卻是剛硬地寫下了“碧瓦樓前繡幕遮,赤欄橋外綠溪斜。”
一句詩被他念得綿綿動聽,唇齒生香。
字體骨折堅毅,筆鋒凌厲,正是他的風格。
陳樹的手動了動,拂過她的手背,握住了她的手腕,側頭轉向她,清淺的呼吸就噴在她的耳廓,耳上細軟的絨毛仿佛也有了幾分意識。
花聽不由得轉頭,和他的眼睛對上。這是花聽頭一次,如此大膽地看向陳樹眼中的自己,沒有了裝點出來的笑容,舍棄了一切撩人的手段,凈剩了一個直直白白,甚至有些手足無措的自己。
陳樹的眼好似被大風里帶起的沙子迷了,許久才笑了道,“后面兩句,你來寫?”
“不嫌我字丑的話,我倒是很樂意。”花聽的眼神不自覺地游移到方才寫好的兩句詩上頭,手心莫名地沁了一層薄薄的汗,粘膩得讓人不爽快。
手腕一沉,便在宣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下詩的后兩句:無風楊柳漫天絮,不雨棠梨滿地花。
花聽知道他的用意,這首《碧瓦》中的“無風楊柳漫天絮,不雨棠梨滿地花”正是用情至深的兩句情話,它可以用于國破山河碎,同時也在殘酷地提醒著他,這世間,任何事物都有它自身的一套規律存在,不必刻意去強求。
分開是必然,離開,亦是必然。
陳樹能夠想通,她自然是高興。
“這首詩,我帶走了。”
花聽的字體雖看著不怎么樣,筆勢卻是雄健灑脫,像她的性子。
“是要將我的字體裱起來,掛在你的酒樓顯眼處么?”
“嗯,”筆跡未干,墨味飄散,陳樹的目光便在這四行詩句上放柔軟了許多,“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再見你,我今日選擇離開。”
這是他離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陳樹離開前,親手將龍幫交到了她手上。
現如今,龍幫已經是上海灘最為龐大的幫會組織,甚至極有可能成為國際性的幫會,各種支流很多,但都以“龍幫”為正宗。
龍幫也叫“家理”,家理中有一句話:有理走天下,無理寸步難行。”即是說,龍幫是社會上、江湖中以及各階層和各行業中的“通行證”。
不是那么容易說散就散的。
清朝滅亡后,龍幫成為遍布全國各地江湖碼頭的黑社會組織,勢力強大。解放前的大上海,無論是權傾一時的市長還是有靠山的局長廳長等人,上任之前一定要先拜龍幫頭子。那些達官貴人,軍閥顯要,見了上海龍幫頭子都要矮三分,足見龍幫勢力之龐大。
花聽就是將這樣一個勢力龐大的幫會組織,不帶絲毫貪戀地,親手轉交到了白起鴻的手中。
頃刻間,“白起鴻收復龍幫”的消息便在上海市各大街頭巷尾傳了開來。
對于這個計劃,花聽與簡亦達成共識,并從白起鴻手中成功接過了位于十六鋪碼頭的鴉片產業。
這十六鋪碼頭,便是整個鴉片運營的中心。
此舉離她的目標,便又近了一步。
簡亦歪趟在房間正中央的松軟床墊上,外套已經脫了,只著一件素色襯衫,衣領松松地攏著,精致的鎖骨在暖室里染了一層緋紅。床邊的小桌幾上的琺瑯壺里溫著他親手釀的梅花酒,他撐著額角神色迷離地舉著酒杯,眼中帶了幾分醉意。
“花妹妹,現在有時間來說說我們的事了吧?”
“我們什么事?”花聽立在他眼前,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梅花酒,素手翻轉,面間挽花,襯衫立領上的金邊映著一雙眼眸顧盼生輝,豐潤了幾分的身段在寬松的襯衫間更顯得凹凸有致,比起剛來30年代舊上海的她,是要成熟誘人了許多。
簡亦握著酒杯,坐直了身子,流光溢彩的液體蕩了一蕩,瞇著眼睛瞧著她紅潤的雙唇一張一合,眸色漸漸深了,染了微微的醉意,“花妹妹不是同我告白了么?”
“是呀。”花聽清亮地應道,而后歪唇一笑,仰頭將手上的酒喝盡,信手將酒杯一拋,在木質地板上滾出骨碌碌的聲響,她直了直身子,溫溫軟軟地笑道,“有什么可稀奇?”
簡亦向她伸出了干凈修長的一只手,低沉性感的嗓音仿佛帶了蠱惑的魔力,“過來。”便是一把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將酒杯隨意地擱在一旁的床頭柜上,簡亦握著她的手將她輕輕一帶,天旋地轉間便將她壓在了松軟的床墊上。
花聽定定地瞧著他,上方人的眉眼那樣近,呼吸淺淺地噴在她的鼻尖,淡淡的酒氣和著她迷離的雙眸,差一點就要沉醉,“你,想干嘛?”
簡亦低頭,不由分說吻住了她。嘴唇被輕輕含住,唇齒相交間纏綿和思念染了酒香,被釀得失控起來。簡亦這個吻動情又綿長,地索取,又帶了惑人的引誘。
花聽意亂情迷地輕喘起氣來。
“花妹妹,我說過的,你總有一天會愛上我。”
被放大在眼前的這張邪魅笑臉,竟帶了幾分癡癡的情意,牢牢地鎖住她。
“愛了又怎樣?”
“你說呢?”他用鼻尖在她的臉頰邊微微地蹭了一下。
“可我還是指不定哪天就要走。”癢意濃烈,還是忍住笑意瞧著他。
“你覺得我會讓你走嗎?”他的呼吸很近,曖昧地拍打在她的鼻尖上。
花聽偏了偏腦袋,上挑了眉角,笑意濃厚,“可惜不是你說了算。”
簡亦欲低頭吻她,卻被她一掌輕輕地擋掉,“簡亦,經過這次的幾件事,我想向你提個要求。”
“你說。”
“讓我加入你們組織。”一句話堅定而有力,氣息強烈地噴射在他的鼻尖處。
“我們組織?”簡亦頓了頓,眼里柔光未散,“這個要老姜說了才算。”
廢話!找老姜有用的話我還找你做什么?“我這個請求,你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花妹妹,”他笑意溫軟,低頭在她的唇瓣上輕輕啄了一下,“你是不是我們組織的人,有那么重要么?”
花聽固執得緊,“我要的是真正意義上的,成為你們當中的一員!”
“先親個?”他笑容邪邪,“親了再告訴你。”
花聽偏了腦袋,依舊固執得緊,“你究竟是答應呢還是不答應?”
“包在我身上。”他溫柔允諾,一雙眉眼誘惑性地向她挑了挑。
花聽帶了微熏的笑意,緩緩閉上了眼睛。
簡亦的手探到她的領口處,輕輕一旋,紐扣便跳開,露出瑩白的肌膚。他纏綿地吻著她的唇角,游移到耳畔,含住了她的耳垂。
他的動作酥麻到,花聽的雙眸蒙上了一層水霧,反手回抱住他的肩膀……
手指間輕攏慢捻地挑逗,身體誠實地起了反應,火熱的呼吸還在頸邊,他的手正要往下探尋,花聽的手卻放開了她,抓緊了被衾,眼底漸漸回復一片清明,無波無瀾地盯著床上方搖搖晃晃的流蘇。
簡亦抬眸瞧著花聽這番模樣,細碎的劉海間上挑的桃花眼里帶了勾引,喑啞的嗓音從鮮潤的薄唇里吐出,惑到近妖:“不專心。”
花聽垂眸看了看他這樣誘人的姿態,卻反手抱住了他的頭,不帶任何色彩地安撫著他的發絲,低低嘆了口氣,眼神里的茫然和落寞一閃而過:“我不知道我在這個年代里所做的每一件事,究竟是對是錯,包括……我和你。”
“花妹妹,”他將她的身體緊緊擁抱,“遇見你,像是撿到塊寶。”
他輕吻在她耳畔,探手摸到她冰涼的指尖,同她十指纏握。
花聽緩慢又輕柔地揉捏著他的指尖,笑得動人至極,“你愛的,究竟是我,還是那個白花聽?”
簡亦仿佛聽到了這世間最為莫名其妙的一句問話,“我愛的,”他笑著低嘆,“從來都是你。”
他緊緊地擁抱她,將頭埋進她的頸窩,吻像噬骨的花朵開得層層疊疊,美艷卻凄目,仿佛帶著抵死纏綿的意味。
外頭的一輪圓月亮得孤清,紅燭落的淚堆堆疊疊,暖壺里還有醉人的酒香,在中越發醇烈。
若是今日我偷得你的肋骨釀酒,百年后是不是也醉得有血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