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南和周一在房中背誦藥材分類,才開個頭,辛溫解表藥,沒辦法,做別人的丫鬟要學針織縫補,當小姐的丫鬟,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得先學藥。
這時聽見院子中有聲響。
周一放下書伸長了脖子,小聲道:“誰會來啊?”
陵南心想,不會是二老爺來看小姐的吧,自打小姐進府,這林府可是一個人都沒來過。
陵南站起來,招招手叫周一,二人準備迎客。
可誰知迎進來的是一位年齡稍小的小姐。
林孝瑜的丫鬟看這兩個鄉下丫頭呆頭呆腦的,忙提醒:“我們五小姐來看你家小姐了,你家小姐呢?還不叫她出來?”
五小姐?她們家小姐才排行老五吧?
周一望了一眼陵南。
陵南淡淡一福身:“我家小姐正休息著呢,現在不方便打擾。”
“我們家小姐好心來看她,怎么叫打擾呢?這大白天的睡什么覺啊?”那丫鬟面色不愉。
周一瞪著眼睛要張嘴。
陵南一手拉住她,抬頭看看眼前這位氣度恬靜的小姐,道:“我家小姐現在不宜打擾。小姐若是有什么事,奴婢帶為轉告就是。”
林孝瑜輕輕搖搖手:“無妨,你們先忙吧。”
意思就是不用管她?陵南心中不解,周一不知所措。
這時只見她邁著輕巧休閑的步子打量四周。
“我還沒進來過呢。”林孝瑜看罷一圈轉身對其丫鬟道。
丫鬟低頭笑道:“小姐沒事怎么會來這?”
林孝瑜沒再跟她說什么,突然轉頭看向真的要去忙的兩個丫鬟。
“你們知道這里死過人嗎?還是吊死的呢,你們不怕嗎?”
這里的吊死鬼就是小姐的母親啊。
周一真的要忍不住了。
陵南小聲對她說:“你先去里屋看看小姐醒了沒。”
周一難掩怒氣,知道再呆下去可能會起沖突。她一扭身子。氣沖沖進了里間。
見她走了陵南才笑道:“奴婢自打跟了小姐,什么牛鬼蛇神都見過了,區區一個吊死鬼還不足為懼。”
林孝瑜聽著丫鬟說話挺沖。她假裝沒聽懂,笑了笑道:“那我姐姐呢?我姐姐怕不怕?”
她一口一個姐姐,叫的是林孝玨把。
陵南淡笑著搖頭:“小姐自然也是不怕的。”
“對了,她是啞巴。可能不知道害怕。”林孝瑜同情著垮下臉去。
陵南雙手疊在小腹前,低頭沒說什么。
林孝瑜看了她一眼又問道:“你就是三嬸身邊的那個大丫鬟?”
陵南點頭:“正是奴婢
“我說呢。”她說什么?之后再沒繼續。只問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周三。”陵南斬釘截鐵的說。
“這是什么名字?”林孝瑜眉頭蹙起。
“意思你前面還有一、二?”
“正是。”
“那后面還有四五嗎?”
“暫時沒有。”陵南實話實話。
林孝瑜突然莞爾一笑,招手將丫鬟叫過來:“過來。”后讓丫鬟將手中的包袱打開,笑著對陵南道:“我這有些舊衣服,不過都只穿過一次。樣子還都是新的。”為了佐證自己說的屬實,她挑出一件嫩粉的裙子拿在手中給陵南看:“你家小姐剛回府,想必也沒什么穿著。我這些不要了,就給她穿吧。”
說著也不管陵南接不接。就讓丫鬟往林孝玨房里送。
陵南忙攔住丫鬟:“小姐的心意我待我家小姐領了,不過……”
“沒有什么不過。”林孝瑜突然面色一沉:“我們是親姐妹,我能看著我的姐姐穿著很寒酸嗎?你要仔細,你只是個丫鬟,你只能趁我姐姐不在的時候帶他謝謝我,但沒有權利說要還是不要。”
陵南抬起頭無懼的看著她。
那家伙突然眼神像受傷的小鹿,一下子就躲開了,然后委屈的跟旁邊的丫鬟道:“我來看姐姐,可姐姐都沒時間招待我,咱們還是改日再來吧。”
這是唱的哪一出啊?陵南拿著包袱攥緊了拳頭。
最后林孝瑜又恢復了以往的文靜,朝陵南和藹一笑:“我先走了,姐姐醒了記得幫我問好。”
領著丫鬟端莊有禮的走出去了。
北方深秋的下午要比夏天黑的早很多,宮燈點燃之前,方景隆被方貴妃召來了。
貴妃一身紫色衣裙,頭上攢花帶寶,雍容華貴,年近四十卻依然風采不減,這樣的美人就站在簾里迎著親人。
方景龍一進屋就和她對視上了,還嚇了一愣:“站這里做什么,再找了風。”
“我這不是心急見大哥嘛。”
見哥哥一臉嚴肅,方貴妃忙叫人賜坐,然后打發了屋里的所有下人,只留心腹丫鬟一人添茶倒水。
這丫鬟是貴妃出嫁時從方景隆府帶來的,忠心不二不容懷疑。
方景隆看她一眼,然后目光轉向坐在對面的小妹妹。
“妹妹急召我進宮所謂何事?”
方貴妃小聲道:“方才皇帝叫了幾位忠臣和吏部尚書去了養心閣,我還聽說早朝時皇上駁了御史的折子,所以心里有些擔心。“
方景隆肅聲道:“四皇子都成年了,你怎么還這么不穩重。”見方貴妃低下頭去,方景隆又覺得話說重了。
他緩和一下語氣。道:“江西匪患存在二十幾年,一朝被平息,皇上最近心情很好。”
“那他還如此對咱們家?”方貴妃不忿。
方景隆看他一眼嘆口氣:“還不是你二哥不爭氣,若不是他棄城逃跑,就不會有君垣和風少羽什么事了,如果他一舉拿下江西城,我心中有底氣
。也好勸服皇上立太子了。”
皇上自周皇后死后沒在立后沒立過太子。距今十五年了。
方貴妃手指甲嵌到肉里,不高興的問道:“大哥不是說江西城是二哥打下來的嗎?”
“那都是那些小人為了拍馬屁上的假折子,這事江西百姓都知道。皇上要是真追究起來一查一個準,我能撐到現在就是皇上還沒讓人查。”
貴妃聽的心里:“那皇上到底怎么想的?”
“君心誰能猜得透,尤其是咱們這位。”方景隆說著大實話,然后小聲道:“若是我沒猜錯的話。皇上是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我們方家既往不咎。對蘭君垣和風少羽嘉獎其功勞。”
“君垣倒是無妨,畢竟骨子里有咱方家的血統,可陳國公要是得勢了,我在宮里還怎么熬下去。別說我,就是大哥也不能輕易扳動陳國公啊。”
陳國公的妹妹是皇貴妃,皇上不立后。她就是后宮之首。
“皇上這一招叫平衡施禮,他既然不讓我方家得勢。就不會讓陳國公做大,不然皇貴妃這些年怎么沒孩子呢?你以為這皇貴妃的位子她是怎么得來的?就是因為她無子。”
“反而我生了四皇子還不如一個不會下蛋的?”方貴妃聽糊涂了。
陳國公小聲道:“她那皇貴妃沒什么好羨慕的,皇后生的大皇子身有殘疾,皇上是不會立他為太子的,放眼整個后宮,就咱們高隧最出眾,皇帝若非不立太子,立太子比為高隧,你還急什么。”
“是這樣啊。”方貴妃面上尬尷,小聲嘀咕道:“可這么多年,皇上也不立太子,我還以為他心里想著那個殘廢呢。”
“皇上心里想的就是他。”方景隆手指往桌上點了點:“今日我才知道,皇上對周氏族人是不同的。”
“聽說皇上見了周輝祖?”貴妃眼中有些茫然。
方景隆眼睛微微瞇起:“是啊,不過沒對他另行關照,只是讓他看一張長得與周皇后想象的畫像。”
“畫像?女子的?”方貴妃聲色有異樣。
方景隆看她一眼示意她淡定:“皇上對周皇后念念不忘,不過看了那畫像他也沒準備怎么樣,只是看一看,不過這卻讓我知道了周氏在他心中的分量。”
“那萬一周氏綁住大皇子,東山再起怎么辦?”
“大皇子是站不起來的。”方景隆目光堅定的看著她:“所以皇上對周氏人才是照顧,而不是中用,你就安心吧。”
皇上一日不立后,一日不立太子,就沒法讓人安心,方貴妃坐著都覺得很心煩。
方景隆想了想安慰她道:“我們高隧智勇雙全,朝中有很多忠臣都看好他,你就別擔心了,朝中有我斡旋,眼下先把景奎的事辦妥,咱們方家人不能白死。”
這件事好似比立太子還棘手,貴妃道:“我方才不是跟哥哥說了,皇上召集大臣在養心閣商議事情,是君垣帶著軍隊回京了,我想皇上的意思是要勞軍封賞。”
“那不行。”方景隆眼睛一瞇:“別說他們什么都得不到,害死景奎的那些刁民也得死。”
他說的恨戾,怨氣極重。
按理說,蘭君垣是他方家的外甥,若是和和睦睦的,勞軍封賞也是好事,現在卻鬧得家宅不寧
方貴妃眼睛一瞟,氣沖沖道:“大姐也真是的,生這么個炫世的貨,咱們家到底哪得罪他了?”
方景隆聽著她的話,知道她是在罵那個良心狗肺的外甥,他垂垂眼皮,恨由心生。
林孝玨近日睡得越來越多,醒的越來越晚。
大家都吃過晚飯了,她才爬起來。
周一和陵南一左一右伺候著,三嬸的丫鬟似往常一樣,周一噘著嘴,一臉委屈。
“什么事,說吧。”林孝玨瞅著鏡子,也不看她,問道。
周一看著鏡中的小姐,欲言又止,低下頭去。
林孝玨笑了:“憋了這么半天,就是等著我,問。我問了,卻又不說,那你就一直憋著。”
“小姐。”周一嬌嗔一剁腳,看看陵南,回過目光說道:“今日突然來了一個五小姐,您想啊,咱們在無錫的時候,三太太說您是五小姐,怎么回到京城又來一個五小姐,我猜想是那女人的孩子。”
林孝玨點點頭:“你猜的不錯。”
周一聽了更加氣憤:“那她怎么占了小姐的位置,小姐你往哪擺?”
林孝玨想了想小:“天生我才,自有地方擺,等吧。”
周一看小姐不生氣,嘴撅的更高了,陵南忍不住笑出來。
周一氣道:“陵南姐,你也笑,都氣死我了。”
陵南放下手中的梳子,道:“是是是,就你生氣,我們都不生氣。”
這話說的周一沒言語了。她努努嘴,然后看向林孝玨:“小姐,對不起,我不是為了讓你添堵的,是她們太侮辱人,那小姐不穿的衣服,挑剩下的送來給小姐,小姐又不是要飯的,干嘛要她的破爛,這不是明擺著侮辱人嗎?我就是氣這個。”
林孝玨聽了扭頭看向陵南:“送了衣服來?”
陵南咬唇點點頭:“我還沒等說小姐不稀罕別人的東西,那小姐就硬塞到我手上,然后帶著人就走了。”
“作得一手好死。”林孝玨喃喃自語。
兩個丫鬟沒聽清:“小姐你說什么?”陵南問道。
林孝玨眸子變得認真:“衣服呢?”
“啊!我怕小姐看了礙眼,所以拿到臥房去了,晚上填爐子燒火。”陵南說著自己預想的安排。
林孝玨回頭看向鏡子,鏡中的女子……越來越好看了,她倏然一笑:“拿過來給我。”
“小姐。”周一真怕小姐要穿。
林孝玨鏡中目光漸漸不屑:“收都收了,人情也欠了,自然要穿出去給人看。”
“真的要穿?”
兩個丫鬟五官緊急集合在一起:“小姐您又要受委屈了。”周一癟嘴想哭。
陵南心道:不是她面對二夫人的女兒不敢強勢,是小姐的身份確實尷尬,若真鬧大了,魚死網破她們也贏不了,自古皆是,百善孝為先,與林府反目,小姐則無立身之地了。
一聲嘆息,無奈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