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殊寵

第九章 打油詩

二房的宅子與長房相連,都在御街邊上,只不過經過數次擴建,已比長房要大上許多。

沐蘇帶上風荷與風鈴,從角門很方便的就來到了二房。

沐菀的詩會在后花園的暖房中舉辦,沐菀來的時候,已有好多年紀相仿的少男少女在暖房中嬉鬧了,沐蕭和南宮奈何也在。

沐蕭看到她來了,主動打招呼道:“咦,早知道你要來,我就先去約了你一同來,沒想到伯母肯放你出來。”

沐菀看到她來,也迎了上來。

沐菀得意的說:“我下的帖子,大伯母自然要給幾分面子。連祖父都支持我的,他老人家知道我今天要辦詩會,特地賞了兩刀澄心堂紙,今天誰的詩作的最好,就提在澄心堂紙上。”

沐蕭咂舌道:“那可是比黃金還要貴的紙,不管提咱們誰的詩,只怕都是浪費,留著給名家題字才相得益彰。”

沐菀驕傲的說:“那又怎樣,只要我想要,祖父一定會賞給我的,我都不心疼,你還心疼什么?”

沐蕭搖搖頭,雖然覺得暴殄天物,但習慣了沐菀的作風,不再多說。

待人來的差不多,沐菀便召集大家,定了一個“守歲”的主題,讓大家寫出好詩,待到過年時送給她的祖父太康伯做年禮。

定了主題,大家就各自思量去了,若有人寫出好詩,就到掌墨丫鬟那里去寫下來,最后再評出佳作。

沐蘇今天只是過來混時間的,她并無特別好的文學造詣,所以沒打算寫詩。

她坐在沐蕭身旁,時不時的跟他說幾句話,卻不得不留意到,今天的南宮奈何沉悶得有點不正常了。

除了沐蘇剛到暖房時,南宮奈何至今沒有看過她,卻又不近不遠的坐在她旁邊,這種感覺十分詭異。

她琢磨著南宮奈何的心思,沐菀卻又粘了上來。

她拿了一個手爐塞到沐蘇手中,關切的說:“妹妹身體怎么還沒好?你可要保重啊,我聽長輩說,你蘭家姨媽嫁入南宮家五年沒生出孩子,二十三歲早早的就去世了;而你母親也是嫁到我們家第七年才生了你一個,這些年身體又不好。你若不好好養著身子,只怕是會你母親和姨母一樣,這可怎么辦,我都替你愁死了。”

她說話聲音并不小,周圍的人都悄悄看了過來。

沐蘇嘴角冷笑,她是說沐菀怎么會好心約她玩,原來又是設了局等著她。

她大概能夠猜到,沐菀這些話是故意說給南宮奈何聽的,只不過是想在兩人的關系上雪上加霜。但沐蘇裝病只是為了推掉提親,并不想連累親人的名聲。

沐蘇清冷的聲音響起:“我姨媽是因為染了瘟疫去世,那年都城死了數以萬計的人,這豈是她的原因?而我母親是為了救我父親,親自押運草藥跋涉千里,這才不慎壞了身體。旁的人亂說也就罷了,堂姐你這樣說,未免太失體統!”

沐菀被沐蘇訓斥得呆住了,沒有想到一向被她欺負的妹妹竟然會公然頂嘴,她甚至有些被沐蘇凜然的氣場嚇到了。

一時間,暖房里安靜的能聽見碳火的噼啪聲,眾人都看著她們倆。

過了好一會兒,沐菀才惱羞成怒的回駁道:“你吼我?我說的都是事實,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你姨媽和母親就是沒福氣,怪自己命不好,怨不得其他人!”

今日詩會來的都是沐家兩房的自家人和親戚,所以沐菀一點也不知收斂。

很多年沒有人敢這樣跟沐蘇說話,加之這話太過混賬,氣得沐蘇一下子揚起了手,差點就摑到沐菀臉上。

沐菀驚呆了,指著她揚起的手說:“你、你……我是你姐姐,你竟然想打我!你還有沒有長幼尊卑了?沐蘇我告訴你,你今天敢動我一根指頭,我絕對不放過你!”

沐蘇強忍著怒氣說:“我今天不打你,他日自會有人教訓你!”

沐菀譏諷的笑道:“除了嚇唬人,你能做什么?你敢做什么?”

見時態升級,南宮奈何皺眉訓沐菀道:“不要再胡言亂語了,你身為公卿小姐,怎么能鸚鵡學舌?”

沐菀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差,在原地呆住。

沐蘇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走到掌墨的丫鬟身邊,提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而后頭也不回的走了。

沐菀的囂張眾人都看在眼里,但都畏懼著太康伯的溺愛,雖然可憐沐蘇受欺負,除了南宮奈何卻沒人說什么。

忽而沐蕭走到掌墨丫鬟面前,念起沐蘇留下的詩:“一個一個又一個,個個毛淺嘴又尖。毛淺欲飛飛不遠,嘴尖欲唱唱不圓。莫笑大鵬聲寂寂,展翅長鳴上九天。”

念完,沐蕭笑著說:“哈哈,蘇妹妹這首打油詩有意思。”而后對沐菀拱拱手,“你們繼續唱,我先走了。”

說完,南宮奈何也走了,離開前看了沐菀那一眼,令她如置冰窖!

沐菀又羞又氣,走到詩作前就一把撕碎了。

沐蘇離開了暖房,在雪地里慢慢的走著。

風荷氣得眼角含淚,說:“菀小姐真是越來越過分了,那種誅心的話怎么能亂說,還是自家姐妹,誠心要敗壞咱們小姐的名聲!”

風鈴也是氣得不行,但她嘴巴笨,不知道說什么好。

沐蘇反而笑著安慰他們,說:“你們別生氣,別看她現在一時囂張,等到太康伯庇護不了她的那天,自有她的苦頭吃。剛剛在暖房里的那些人,雖然都是兄弟姐妹,但有幾個人會真心待她?我反倒覺得她很可憐呢。”

沐蕭“哈哈”笑著,跟南宮奈何一起從后面跟了上來,他說:“蘇妹妹,你那首打油詩寫的真有趣,‘個個毛淺嘴又尖’,說的可不是她么,你沒看到她的臉色,她真是要氣死了!”

沐蘇看著遠處的院落,說:“咱們女子,生于后院,長于后院,眼界只有這方寸之地,難免會心胸狹隘,等她以后見識了這天地的寬廣,自然會懂得親人的可貴。這些道理我都不想跟她說,等她自己領悟去吧。”

沐蕭驚艷道:“蘇妹妹,你怎么突然這么懂事了?真是讓為兄自愧不如。”

南宮奈何亦是細細想著沐蘇的話,還有之前那句“莫笑大鵬聲寂寂,展翅長鳴上九天”的詩句。一時間,他心底更覺得自己愧對和配不上沐蘇,竟一言不發的轉身走了。

沐蘇看著他的背影,小聲問沐蕭:“他這是怎么了?”

沐蕭嘆氣道:“他為了方家表妹的事跟他娘大鬧了一場,可依然勸不動他娘。他之前跟我說覺得無顏見你,現在只怕心里正難受吧。”

沐蘇看著他寂寥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長久以來的想法可能錯了。她一直認為,南宮奈何純粹是因為在情場失意才會走上歪路,可是此刻她卻更認為是孤獨。

心里的孤獨,最能讓一個人瘋狂。此生若想改變他的命運和由他導致的悲劇,只怕得換個法子……

詩會上的鬧劇瞞不過大人的耳目,蘭氏很快就知道了,特地喊沐蘇去她房里吃飯。

長房守著家業,不比二房仕途通達來得位高權重,所以哪怕長房是一族之長,在很多地方卻要看二房的臉色。

沐蘇估計自己羞辱沐菀的事會令蘭氏在親戚間為難,見面后主動道歉道:“母親,對不起,我又闖禍了。”

蘭氏將她拉上榻幾,摟在懷里,說:“是母親對不起你。”

蘭氏作為長房長媳,只生了一個女兒,這么多年,受過不少非議。但因為她的身子是為了救沐老爺而熬壞的,所以沐老爺十分維護她。加之她作為宗婦,并沒有太多人敢當面說她的壞話,沒想到卻連累到女兒的名聲。

想到女兒還未出閣便被人潑臟水,她心里就一陣痛。

“母親千萬別這么說,不要因為別人的錯而責怪自己。”

蘭氏聽到女兒這么說,心里十分寬慰,悲傷之色也淡了一些,而是在女兒耳邊低聲說:“你父親還偷偷夸你的打油詩寫的好呢。”

沐蘇“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原本以為父母會怪自己,沒想到他們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不由得心里特別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