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她接手叔叔周嚴留給她的一部分人手后,將當晚車駕走過的路調查了無數遍,偏偏一到車馬失控的地方,便什么都查不到了,似乎有人刻意將所有的蹤跡都抹掉了一般。
上輩子查不到,總不至于這輩子也查不到吧。
周秦想了想,頓時拿定了個主意,她輕輕拉了下何蘇玉的袖子,“蘇蘇,我哥訂了仁和酒樓,咱們一會偷偷先溜過去吧。”
何蘇玉正津津有味地看著宣德樓門前露臺上表演的教坊雜劇,聽她這樣說,有點猶豫,“一年才一次元宵節,今晚陛下在,百禽班的人都來了,聽說還有獅子白象,猴呈百戲,魚跳刀門,不如我們看完再去吧?”
百禽班是近些年來京都城內有名的雜耍班子,據說班子里養了上百種動物,每日都在外城的猴園里表演,每次只出場十多種動物,場場爆滿,一票難求。平常也有人家宴會時請了去家中表演,只是無論是日常的演出,還是請回家的出臺,自然是比不上這次精心準備給天子的節目了。
“哪能給你看一晚上,一會就要退了位子給‘玉堂春’唱戲,你先跟你娘說了,等‘玉堂春’上臺,咱們就先走。”
玉堂春是老字號的戲班子,他們家唱大戲非常出名。田太后愛看大戲,所以年年宣德樓門口的臺子上有小半夜排著他們家。
周秦見何蘇玉有些意動的樣子,又補了一句,“據說今晚仁和酒樓請了劉三娘子前去彈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出場,唱幾曲,若是去晚了,恐怕就聽不到了。”
劉三娘子是兩三年前紅極一時的教坊娘子,她少時便極通音律,歌喉婉轉,王公貴族爭相捧場,只是后來不知為何,突然之間就銷聲匿跡了。
周秦記得何蘇玉擅琴,湊巧這劉三娘子也以古琴出名,便拿這個來誘她。
何蘇玉果然上鉤,她不愛大戲,卻對劉三娘子聞名已久,“哎呀”了一聲,連道:“要不咱們現在就走?我跟娘親說一聲,讓三哥哥帶我們一同過去,趁著現在大家都在這邊看戲,路上該好走才是。”
周秦被她拉著去坐席上找家中長輩,劉夫人還沒說什么,何蘇玉的三哥何亞卿卻眼睛一亮,一下子站了起來,拍著胸脯道:“娘,你放心,我一定把妹妹跟周家妹妹妥妥帖帖地送回來!”
劉夫人哭笑不得:“沒說讓不讓你去呢,你猴急什么。”又轉過來問周秦,“你祖母知道了嗎?”
周秦笑了笑,“還沒說,想著先問了您這邊,若是您同意了再去問祖母也不遲。”
劉夫人便點了點頭,“路上極是要小心才是,年年元宵都有小兒走丟,也有丟首飾的,丟香囊的。”又細細叮囑了何亞卿半天,讓他看緊了兩個姑娘。
跟在后面的海棠突然小聲說道:“姑娘,老夫人好像喊你。”
周秦轉過頭去,果然祖母正笑著對自己招手,于是跟劉夫人告了個罪,又同何蘇玉約好時間一起在馬車旁等,便帶著海棠回去了。
趙老夫人正和身邊的婦人說著閑話,見她過來,便拉了她的手介紹道:“這是我小孫女周秦,我通共就這一個孫女,從小嬌養著,就曉得貪耍。”寵溺之情溢于言表。
又對著周秦說道:“這是南壁街許府的馮夫人。”
如果是前世的周秦,恐怕還要想一想才能從死記硬背的那些京城官宦名冊中勉強記起這個人是誰,但是經歷過一世的她,卻馬上反應過來,“是‘家藏萬書’的馮府嗎?”
馮夫人聽了這話,笑著擺擺手,“難為你還聽過,這都是多年前的舊事了。”低調的語氣中蘊含著些許驕傲。
南壁街許府在如今并不出名,出名的是許府的當家夫人馮夫人的娘家。
馮夫人的父親致仕前曾任翰林學士,以愛書成癡出名,據說他年輕時外任做官,后來回京城時帶了滿滿四十車駕的行李,朝中有人指責他搜刮民脂民膏,他便笑著讓對方去他家搜查,結果對方打開車駕,里面泰半都是擺得整整齊齊的書卷。
他曾經戲言“不求萬兩黃金,只求萬冊書卷”,后來大家都叫他“馮萬冊”。
馮夫人三十多歲的樣子,穿了一身四品恭人的禮服,頭戴花釵寶鈿,長相只能稱得上普通,卻別有一番風流雅致的氣韻,她看了看身后,笑道:“在家里喊著要出來,出來了怎么又躲著。”
過了好一會,才有一個嬌小的少女從她身后扭捏著站了出來。少女長相與馮夫人有七八分像,只是猶多了幾分柔弱,柳眉似蹙非蹙的,乍一看過去,似乎不是很舒服的樣子。
果然馮夫人介紹道:“這是小女,大名許蕓,我們都叫她蕓娘。”
周秦上前與她見禮,兩人站到一邊寒暄。
許蕓比周秦小一歲多一點,說話行事都很文靜,性格還蠻討人喜歡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周秦總覺得她很緊張,還似乎常找了機會偷偷打量自己。
兩人聊了一陣,許蕓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周秦循著她的目光望去,原來一個青年男子快步走了過來。
馮夫人對她們笑著引薦道:“這是我家大兒近澤。”
周秦與青年見了個禮。
馮夫人半開玩笑地說道:“我這大兒,平常不愛出來玩,話也不多說兩句,整日只曉得在家看書。”
許近澤微微一笑,退到一邊不做聲了。
許近澤一過來,周秦明顯感覺到許蕓松了口氣。
許蕓見周秦含笑看著自己,便紅了臉道:“我不常出來玩,今天大哥說帶我去看燈,誰知半路就不見了,我還以為他騙我呢。”
周秦自然不會跟她計較這些,笑了笑,專心等著時間。
沒多久周延之便過來了,稟了趙老夫人,要帶周秦去看燈。趙老夫人將許家諸人介紹給他認識,周延之與許近澤聊了幾句,覺得他言之有物,性格沉穩,有心要交這個朋友,便邀了許近澤兩兄妹一同去仁和酒樓。
四人于是去同長輩交代了行蹤,一起下了臺去找何府兄妹。
一時見了面,許近澤與何三哥都愣了愣,異口同聲道:“你怎么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