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箏的高熱退了下去后,身體很快就恢復了輕松,但腳踝上的傷卻遲遲不見好,傷筋動骨一百天,唐太醫說她的踝骨斷了必須要打木板接上,沒有三兩個月是沒法下地的。
天氣逐漸熱了,整日被困在屋子里下不得床,這令她頗有些煩悶困擾,然而,司徒側妃聽說了她受傷的消息后,卻破例免了她每月初一十五的請安,倒也算因禍得福。從前她不明就里,尚還能心平氣和地面對司徒側妃,可一朝夢醒,知道她的凄世哀苦輾轉飄零里也有司徒側妃一份“功勞”,她的心情就沒法平靜下來了,不見......也好。
那日明凈堂初見,司徒側妃喚了她“真真”,那便該是認出了她。
可是之后,司徒側妃卻沒有分毫行動,既不派人來向她打聽身世,也不傳她去明凈堂問話,這不符合常理。她想過,假若是她易地而處,和以為遭遇不測的好友久別重逢,她一定會想盡辦法與她相認,如果有誤會,她會竭力澄清,把話都說清楚解釋開,若能盡釋前嫌,她一定分外高興和珍惜。
可是司徒側妃并沒有,這便表明,當初的事根本就是個縝密的圈套,不存在任何誤會。
顏箏不知道當初司徒側妃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去向廖氏告密的,她只知道,司徒側妃從前害過她一次,把她原本的計劃打亂,將她的人生拽向了凄凄慘慘戚戚的深淵。如今,她們兩個身份懸殊,她的出現,也許有可能威脅到司徒側妃的地位,焉知她不會再害她一次?
從巨大的震動和傷痛中夢醒,她還沒有想好該怎樣面對年少時最依賴最后卻出賣她的那個人,司徒側妃免了她問安,無疑是給了她一根救命稻草和喘息休憩的機會,她需要時間好好想明白,接下來的日子該怎么辦。
她被紫騎盯著,不敢行差踏錯一步,生怕哪天一不謹慎就惹來殺身之禍。
她被司徒側妃盯著,性命更是懸在別人手中,她搞不清楚司徒側妃現在的心意,不曉得如今的沉默和安寧,是司徒側妃不屑于與螻蟻般的她相斗,抑或只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她很害怕司徒側妃哪日心血來潮,會忽然想要跟她計較起來,她區區一個無依無靠的侍姬,又豈是有誥封有位份的側妃對手?到時候,隨便給她安排一個忤逆不尊的罪名,就足夠她死在戒律堂。
顏箏不想死,也害怕任何有可能遇到的危險。如今她的人生目標里除了繆蓮之外,又多了一個廖氏。來到永德十三年之后,幾度瀕臨生死邊緣,在危機四伏的困境,她一度想的只是如何安然無恙地活下去,還從來都沒有過此刻這般強烈的熱血和決心,現在的她,活下去只是最基本的要求,想要回到皇城去,才是她最強烈的愿望。
可以她如今的身份,沒指望能令韓王大發慈悲,她只能靠自己,要么逃出去,要么嫁出去。
而現在看來,被那么多雙眼睛盯著,她寸步難行,紫騎又是如此地神通廣大,她若想要逃,恐怕還沒有離開韓王府就會把小命丟掉。可若是要等一年之期過去,入了幸春園再想法子,那就有些太晚了。
顏箏痛定思痛,決定拋棄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從此刻起,就開始為離開韓王府大計謀算。
先給自己選定一個萬無一失的人選,最好是頭腦簡單容易控制,而在韓王心中又具有一定地位的那種。然后接近他,魅惑他,搞定他,投其所好,他喜歡嫵媚她就嫵媚,他喜歡柔弱她就柔弱,他喜歡精練她就精練,他喜歡賢惠她就賢惠,總之用盡一切法子擄獲他的心,使他心甘情愿地跟韓王請娶。
她打聽過了,先前的虞姬和沈姬被求之后,都是先送去了韓王府在西山的別莊待嫁,畢竟只是屬官娶妻,跟著去的仆婦一定不會太多,再說,誰又能想到被各種艷羨的新娘子會一心想著要離開?所以那時,西山別莊定然防備松懈,而這,正是她最好的時機。
心里有了想法,顏箏便決定不再浪費時間,不利于行的這兩三月間,她完全可以甄選“未來夫君”的人選,等腳踝養好了,便能直截了當地開始行動。雖然她內心里,對于利用男人這種事,也有些小排斥,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犧牲一下被選中那個男人的感情,也算是無奈之舉,將來……將來等她諸事皆成之后,再補償他吧。
她問碧落,“上回你說,四季園里那些對韓王放棄了念想的姐妹,已經開始為自己尋找后路。你可知,她們都看上了什么人?”
碧落雖然詫異顏箏曾幾何時竟對這些事生了興趣,但家長里短是每個女人都喜聞樂見并且樂意說道的事,她也不曾多想,便將自己所聞的盡數說出,“那些美姬雖然放棄了韓王,但心志卻都不低,盯上的都是韓王府里手握權柄的人物,其中又以紫騎的羅大人和新來的林大人最為熱門,聽說冒姬和涼姬就為了林大人大打出手,還撕花了對方的臉呢。”
她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冒姬和涼姬鷸蚌相爭,倒讓也覬覦著林大人的萍姬漁翁得利,萍姬涂了咱們做的槐花香膏去給林大人送粥羹,林大人覺得這味道好聞,還特意多和萍姬說了幾句話,冒姬和涼姬都快要氣悶過去了。”
那日羅北辰一把火將廢院燒了,那兩顆茂盛蔥郁的桑果樹也付之一炬,桑果胭脂并未制成。顏箏醒過來身子好轉后,便倍覺可惜,見冬院后面栽種槐樹,此時恰是槐花花期,便又想到一種制作香蜜的方子,忙讓碧落摘了槐花下來,以宮中秘法制成了幾份香膏,雖然不及外面賣的精致,但膏質細膩,香味宜人。
洛姬聞香而來,以高價全買了去,萍姬與碧落軟磨硬泡,最后花了一兩銀將木臼邊上剩著的那些都刮了去。
碧落想著,笑容越來越甜,“萍姬因著咱們做的蜜膏得了林大人親睞,園子里都傳遍了,這幾日就有好幾位美姬過來問我槐花蜜膏的事,我只說原是做來自己用的,沒想到洛姬喜歡,就都讓給了她,最后剩的那點也讓萍姬刮了去,我連自個都沒有剩下了的,那些美姬便都求著問能不能再做一些。”
她問道,“我那里還存了幾罐槐花,箏箏,要不咱們再做一回?”
顏箏搖了搖頭,“物以稀為貴,量少才價高,下回咱們可以做些別的胭脂試試看。”
她輕輕一頓,忽然話鋒微轉,“這府里除了韓王之外,最有權勢的男人,不該是紫騎的云大人嗎?怎么這些美姬倒樂意退而求其次,盯著那個粗魯暴力的冰塊男?還有新來的林大人,他又是誰?”
碧落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你說得沒錯,紫騎的云大人是韓王府中除了韓王之外最有權勢的男人,便是整個北地,他也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他素來神秘得很,莫說他長得什么樣多大年紀可否婚配無人知曉,便是人影都沒有誰見過的,這樣的人地位再尊貴,也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比韓王還遙不可及,就是想要施展渾身解數勾.引,那也得夠得著啊。”
她眼神微瞥,努了努嘴說道,“那個粗魯暴力的冰塊男,雖然你我都瞧不上,可在韓王府中有權有勢的男人里,能看得見摸得著的,也就數他了,他是紫騎的隊長,但凡府里有什么事,他總要出面的,姑娘們若是有心,能見著他的機會不少,雖然為人是冷漠可怕了些,但多少是個念想不是?”
女人,尤其是長相美麗又未經世事的女人,總幻想著可以用自己獨特的魅力,收服冰塊般冷漠桀驁的男人,這是一種病。
碧落接著說道,“至于那位林大人,聽說是韓王從治下層層選拔上來的,他剛進府沒有多久,就深得韓王器重,府里府外的事都交托給了他處置,儼然是韓王的左膀右臂。林大人性子溫和,生得一表人才,又前途無量,而且還沒有羅大人那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臭茅石模樣,最受夏秋兩院姐妹的歡迎。”
顏箏略一沉吟,心里隱約猜到,這個新來的林大人,恐怕就是一路之上與他們同行的“林姬”吧,藺家送了這樣一個能屈能伸的男人來到北地輔佐韓王,所圖非小不說,這個藺公子想來不會是簡單的人物。
但,也正因為藺公子不簡單,所以才會是她的機會,一個剛來北地還沒有站穩腳跟的男人,想要與紫騎云大人擁有相等的地位,光靠和韓王是表兄弟這層裙帶關系,是不成的,他現在一定很需要在短時間內有所建樹,才能夠真正地服眾,令韓王麾下眾人相信他有足夠的能力堪與云大人匹敵。
她沖著碧落輕輕笑了起來,目光微動,墨黑的眸中閃動著躍躍欲試的光華,她問,“那位林大人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