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蓮是由山腳下開始綻放的。
碩大的花瓣像一柄柄寬大的利刃般破土而出,一層層快速蔓延開來,帶著驚心動魄鋒銳之氣直沖山頂。
沈遙華站在山頂,感覺似有千軍萬馬持著刀槍由四面八方向她殺來,她則是手無寸鐵,孤立無援,像只待宰的羔羊。
她努力挺直脊背昂起頭顱,讓自己顯得不那么單薄無助reads;。
她驕傲的,筆挺的孤立于山頂,像一棵不大卻茁壯的松。
隨后她便聽到了那能滌蕩心神的淡笑聲。
“謝謝你幫我許多,我沒什么可答謝的,那最后一顆精魂珠便送給你吧。”
“我不要。”
他聲起時沈遙華心便定了,一聽他要送她東西,那東西還是極為關鍵的精魄珠,立刻便開口拒絕了。他要用那個去對付邪魔的,是用來做正事做大事的,給了她便是浪費了,她根本就發揮不出其中的威力。
“有沒有那顆精魄珠對結果的影響都不大。”
他輕笑,聞聲不見人。
“我之所以送你,是因為還有事情要拜托你,若你不收,我便無顏再相求了。”
此時黑色蓮瓣已近山頭,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看得人身上發麻心底心涼。
沈遙華忍著身心的不適緊盯花瓣,口中說道:“我愿意幫你,只要你能平安就好。”
她從聽聞此事的伊始,心便一直揪著,她不愿認真去想,但卻一直有著不好的預感。
他與它既是旗鼓相當,當他下定決心要消滅它時,那他自己呢?
“真是個傻孩子。”
他微嘆了一聲道:“我想請你在天亮后替村民安魂,之后想辦法將村民們勸離此處,我已無力讓秀玉山起死回生了。”
這些都是小事,沈遙華爽快應了,但她沒有全部村民的魂魄,不知道那些被用在了何處,也不知道替他們還魂后他們會不會聽自己的勸告。
“只有那么多了。”
秀玉山神長長一嘆。
“是我害了他們。”
是人皆知世事多變,他也知道,只是沒想到變得這樣快,這般的一發不可收拾。
“它突然強橫起來,也就是這年余之事,我發現時已經晚了。”
他屢屢托夢于村民,希望他們離開此地,但他們往年受他福澤太多,哪怕是莊稼收成越來越差,到最后幾近顆粒無收,他們也要死守這塊曾經的風水寶地。
“是我害了他們。”
他又嘆了一聲,聲音淡淡,悔意卻如山般沉重。
他將村民們當成了他的孩子,他卻不是個合格的父親,他對他們近乎于溺愛,盡他所能的給予,才造成了他們今時的不肯放棄。
沈遙華亦默然,她想說那并不是他的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善心善意,誠然如他所說,每個人都該對自己負責才是,但無償且過度的給予和善良,也會成為一把雖不鋒利卻也能傷人的刀。
“世上沒有后悔藥,也不是全力彌補便能添滿溝壑的,你還年輕,以后的路還長著,記得凡事三思后行,千萬不要犯我犯過的錯誤,否則,只能以命去償了。”
他的話讓沈遙華心里又驚又澀,驚于她的預感將會成親,澀然于自己無力相助。
這時,蓮瓣已然蔓延到了山頭,四片與她齊高的黑色花瓣從四面將她圍在了中間。
她又看見了那個周身黑氣繚繞的男人,他飄在她斜上方,兇神惡煞的盯著她說了一句話:多事者死reads;!
“你還是別用他的樣子了吧,他那么好看的臉都被你糟蹋了。”
沈遙華皺眉回望,將第一眼見他便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你想死!”
他聲音有著磅礴的殺意,眼中有著深深的不屑,看她的眼神如望螻蟻。
“你收手吧,現在回頭還不算太晚,邪是不能勝正的,你何不就此放下執念,給自己一個重入輪回的機會?”
沈遙華卻沒有螻蟻的自覺,有秀玉山神在,她并不怕所謂的邪魔,也不是真心要勸他回頭,她只是不愿意讓秀玉山神為一個邪魔殉葬。
“乳臭未干的小丫頭竟然也充起了菩薩?你與他還真是一路貨色!”
他盯著沈遙華狂笑,笑得面目扭曲,淚花閃閃,好似她剛說了做了天底下最滑稽最愚蠢的話和事。
沈遙華面色沉靜的看著他笑,像看個瘋子。
然而他笑著笑著,瞳仁突然一縮,用一種充滿了恨意的眼神死死盯住了她。
那恨意似是與她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一般,令沈遙華不由一怔。
他突然又狂笑了起來,愈笑愈烈,直至癲狂。
瘋了瘋了,他真的瘋了!
沈遙華的心臟被那笑聲震的撲通亂跳,不由又擰起了眉頭。
“原來是你!”
“你一次又一次壞我大事,你與他一同下地獄去吧!”
他突然暴怒,手掌一揚,沈遙華四周的花瓣霎時閉合,黑暗與死寂轉眼便將她吞沒于其中,她的心神卻不在當下的處境之中,她在想他的話,想她曾朦朦朧朧浮起的念頭。
嬋娟河妖!
她霍然睜大雙眼,張嘴便要將自己想到的可能告訴秀玉山神,想著若是他知道了對方的身份,說不定事情還會有轉機。
只是她連意念都沒來得及傳出去,突然便覺得地動山搖,她仍被包在花瓣之中,那花瓣極冷極硬,像鐵繭般將牢牢困著她,鐵繭翻滾著,她便也隨之而翻滾著。
“多謝你了小姑娘,有緣我們再會吧。”
秀玉山神清越動聽的聲音傳來后,便是驚天動地的爆裂聲,她聽得到嬋娟河妖憤怒而不甘的咆哮聲,也聽到秀玉山神釋然的笑聲,而她不管怎么掙扎也脫不開那層鐵繭,不管怎么呼喚也得不到回應。
她隨鐵繭翻滾著,撞擊著,跳躍著,許多次都險些因為支撐不住而暈過去,但她咬緊了牙,不斷的試圖用意念告訴秀玉山神她的發現。
良久……良久……
當包裹她的鐵繭裂開時,一切都已平靜下來。
沈遙華掙扎著站起來時,晨曦正好映在了臉上。
她失魂落魄的站在坑洼的地面上,眼前卻已看不到秀玉山了。
秀玉山,被夷成了平地,村民們失去魂魄的身體,則橫七豎八的倒在她身后。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