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嘆氣搖頭地走了,魏博良掀開簾子,進到了房里,他身上帶來的一股涼意,也未曾讓于桑抬眼多看他一眼。
“我竟從不曉得,你如此賢良。”魏博良輕聲說道,語氣里摻著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嘲諷。
于桑好似沒聽見般,仍舊直愣愣地盯著床上百子千孫的雕花,不言不語。
魏博良忍不住輕笑了一聲,看著她,漸漸斂去了眼光中的波濤:“你好自休養吧。”
消息傳到木魚胡同的時候,已是第二日了。原該貴如油的春雨,好似一文不值般一瀉而下,打在地上,劈啪作響。
程氏拉著于小靈剛要從正院離開的時候,廖氏身邊的蕙其急匆匆跑了過來,也不知是雨水打濕了她的臉,還是滾燙的淚珠。只聽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朝廖氏道:“魏家的人來了,說是咱家姑奶奶……小產了。”
“你說什么?!”廖氏拍案而起,起的猛了,差點栽在地上。
于小靈驚得眉毛一跳,于桑這是……出事了?
不過,只要于桑性命無憂,也就沒她于小靈什么事。于小靈隨著程氏回去了,于清楊卻被廖氏叫著,一道去了魏家。
下晌,廖氏回來了,還把于桑也帶了回來,美其名曰:休養。
事情傳到于小靈耳朵里邊的時候,只剩下唏噓一片了。
“嘖嘖,咱們姑奶奶整日里心高氣傲的,這下被人收拾了吧。似太太您這般的慈和人,滿京城也找不出幾個。嘖嘖。”魏嬤嬤嘴巴“嘖”個不停,說著于桑的事。
因而于小靈醒了,又閉了眼裝睡。
“唉,好歹也是婦人家的第一胎,她們怎么下得去手。作孽呀。”程氏嘆道。
“誰說不是?人家可都厲害著呢,看把姑奶奶害的,偏偏一個把柄都抓不住,姑奶奶只能打掉牙和血吞。不過姑奶奶也真是聰明過了頭,自己去翻醫書,這出了事,可不得自己背著……”
魏嬤嬤和程氏就著這個話題說了半晌,于小靈這廂,我聽了個明明白白。
于桑,果然是被人算計了。
這算不算,聰明反被聰明誤呢?
于小靈也禁不住對她的遭遇撇了嘴,這做人,是不是糊涂點好呢?就像程氏?吃點小虧也就算了?
可程氏也是命好,進了于家,廖氏和崔氏都沒什么大本事,所以她才過的清泰,若是也似于桑般進了魏家那樣的人家,估計還是會白白葬送了一條小命吧。
這個問題很是深邃,于小靈想來想去不得要領。反正這會兒她才六歲,再思索幾年,也許就有答案了。
正當于小靈以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的時候,于秉祖卻發了話。
“……靈兒活潑好動,又愛逗樂,該多去陪陪她姑姑才是。”
活潑好動,她并沒有什么異議,不過愛逗樂這一條,不知她祖父是怎么得出的結論呢?
且不管于秉祖如何覺得她愛逗樂,于小靈這個差事卻是卸不了了,她只好每日上晌下晌,去于桑那里點丁點卯,與她湊些樂子。
約莫過了半月有余,于桑的身子便好了很多,日常里也能在院子走來走去。可精神還是那般萎靡不振,于小靈看在她可憐巴巴的份上,也試著使勁渾身解數博她一笑,可收效甚微。
如此,于小靈也不勉強了。近日便在于桑的歸蕪院里背起《三字經》,也算完成于秉祖交給她的差事了。
“……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茍燕山,有益方……”
有小丫鬟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往于桑房里去了。于小靈豎了耳朵,隱約聽見了“姑爺”二字。
魏博良?
想起這個,于小靈忽然覺得好似從于桑回來就沒見他來過,而在于桑這里,也沒聽見過有關魏博良的事?
這少年夫妻,難道因為一個三月不到的胎兒,鬧翻了?
那于桑豈不是更慘了?丟了孩子,還失了丈夫的歡心?
于小靈壓下滿腹狐疑,又搖頭晃腦地背起了《三字經》。
“……融四歲,能讓梨,弟于長,宜先知……”
“姑爺來了。”
這回,門前的小丫鬟通稟完,于小靈便聽見了男子穩健的腳步聲。
她回過頭來,正瞧見好久不見的姑父,魏博良。
“靈兒也在?背《三字經》呢?”魏博良見她乖巧地朝自己行禮,走過來摸了摸于小靈額前的碎發。
于小靈抬頭看他,卻見他神色仍然溫潤,可整個人卻比之前還要顯得文弱,眼窩深陷,眉間一抹清愁不散。
她想不明白,卻不耽誤嘴上已是說道:“姑姑在房里等著姑父呢。”
魏博良聞言,沖她點了點頭,抬腳邁向了于桑房中。
于桑坐在書案旁,聽著魏博良進到了房中,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你來了。”
魏博良“嗯”了一聲,眼中似是有什么波動了一瞬,又消散了去。
“你身子可大好了?”
“大好提不上,不那么破碎了吧。”于桑諷刺地輕笑一聲,回答了他。
房內忽的靜了下來,二人都不知該說什么好。
過了一會兒,魏博良才嘆了口氣道:“我是來向你辭行的。明日,便要出發往曲阜去了。”
約莫是覺得有些話還是一次說完的好,魏博良又道:“你……若是不愿回去,先在娘家住了吧。我已經同娘說了,娘也答應了。”
他這話,終于又引得于桑抬頭看了他一次,這一次,于桑眼中閃過了一絲復色的顏色。
不過,她還是沉默不語。
魏博良嘆了口氣,緩緩低下頭去:我……許是過年才能回來了,你好生休養吧。”
他說完,抿了嘴,轉身邁出了屋子。而于桑至始至終,也沒在多說一句。
于小靈沒撈得著聽壁,頗有幾分不滿,轉眼就見魏博良出了屋子,又十分意外。
不過魏博良卻走到她身前時,頓了腳步彎腰對她說道:“靈兒要好好陪陪你姑姑才是。”
于小靈一聽,連忙順勢問道:“姑父怎地不陪姑姑?”
魏博良聽了她的話,有一息的出神,隨后微微彎了嘴角,臉上現出一分苦笑:“你姑姑,并不需要我陪。”
魏博良落了話音,便直起身子,離開了歸蕪院。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