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舍燈火通明,跟前的大火盆燒得極旺,室內正是溫暖如春。
阿玉的心,卻如火盆里熊熊燃燒的大火,心急如焚。
她很擔心甄柔。
她把鄭玲瓏的話牢牢記在心上,害怕甄柔就此落得不妻不妾的下場。
姜媼得知今晚上發生的事,本就心下不安,這一聽阿玉說,臉色一變,厲聲道:“怎么回事?”
姜媼外貌白胖,給人可親之感,乍一見她厲聲厲色,阿玉一怔,忙道:“君候反對娘子與三公子的這樁婚事,可能不會承認娘子兒媳身份。”
姜媼臉上急遽一白,不可置信地看向甄柔,嘴唇翕動,半晌才抖出幾字,“娘子,君候他真的?他”嘴唇發白,幾欲說完,卻始終難以成言。
甄柔看得難受,姜媼是她的乳母,她歷來視姜媼為長輩,乃至半母,她不愿姜媼操心,卻又隱瞞不下去,唯有沉默地點了點頭。
姜媼渾身一震,目眥盡裂,咬牙恨道:“他們曹家欺人太甚,三公子既然沒有求得家族同意,為何不惜搶婚都要娶您!若不是他,您早就和周公子——”
“住口!”
才提及周煜,甄柔已猛地厲聲打斷。
姜媼一怔,旋即明白過來。
此時說這些還有何意,不是讓娘子更加難受么?
姜媼臉上出現悔意,卻不及認錯,只見甄柔驟然起身,“娘子”
甄柔置若罔聞,只看著門口——張伯正從外撩著簾子,曹勁立于其后,蒼白的面上有豆大的汗珠,神色卻極為冰冷。
看來是聽見了。
甄柔定了定心神,徑自從南窗下的案前走了過去,欠身一禮,“夫君,您回來了。”
態度從容,行禮如儀,絲毫沒有一點被撞個正著的尷尬之色。
并于說時,已快步上前,就好像無事人一般上前去攙扶曹勁。
甄柔面上如常,背對門口跽坐的姜媼和阿玉卻是背脊生涼。
她們剛才只是義憤填膺,心里都是對甄柔的擔憂,全然未注意到簾外居然有人!
而且還是曹勁!
姜媼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她剛才到底說了什么!?
她怎么會說那些話!?
這置娘子于何地!?
想到曹鄭不愿認甄柔這個兒媳,甄柔現在唯一能依仗的也只有曹勁,她即使再心中怨曹家欺人太甚,怨曹勁破壞甄柔好生生一段婚事,落得現在這個不妻不妾的下場,也不該怨懟出來啊!這不是害了娘子么?
萬一曹勁將話聽進去,認為甄柔心有怨懟,認為甄柔還未忘周公子,那豈不是
甫一想到曹勁若真生怒,不管甄柔這不妻不妾的身份,為此正心生害怕之時,身后就傳來張伯淡漠的聲音:“少夫人,不勞煩您,還是老奴來吧。”
聲音入耳,姜媼猛地轉過身,連滾帶爬匍匐上前,“砰砰——”磕頭不迭,聲淚俱下的請求道:“三公子,都是老奴混賬,老奴口無遮攔,娘子她沒有埋怨您,更沒有未忘記”
眼見姜媼已經慌亂了起來,又要提及周煜,恐因此弄巧成拙,甄柔趕緊呵斥道:“姜媼,別再說了!”
姜媼哭聲一止,抬頭看到甄柔,就想到自己連累了甄柔,多少存了讓曹勁不要牽怪甄柔的心思,復又哭得悔恨交加,“娘子,您自從確定與三公子的婚事,就一心只有三公子!當初三公子在小沛被薛鄧聯軍攻打,是您求了翁主和大公子讓您提前出嫁,就是為了讓那三千騎兵去助三公子!您心意原是這樣,卻讓老奴胡言亂語,讓三公子聽誤解了!”
她一邊哭一邊說,端是老淚縱痕。
這一番話又說得有理有據,到讓人不禁想起了甄柔在小沛時的付出——若不是認定了曹勁,又豈會甘愿冒險赴前線?而且還是主動求來的。
曹勁臉上看不出神色,只有一臉的蒼白。
張伯卻不由看了甄柔一眼,眼中少了幾分淡漠。
甄柔一無所知,她只望著姜媼“砰砰”幾下,磕得紅腫滲血的額頭,又聽姜媼為了她刻意說得這一番話,已是看不下去自己的乳母如此了,忙扶起姜媼道:“姜媼,不說了。”又吩咐阿玉道:“你帶姜媼下去療傷!”
這便將姜媼交與阿玉攙扶。
甄柔袖中緊握雙拳,凝望曹勁,正色道:“我們什么事以后再說,你才受了鞭刑,先讓醫士來看。”
說完不等曹勁回應,直接對張伯道:“夫君傷勢要緊,你先扶他回里間。”說時上前,替張伯掀著門簾。
對于張伯而言,沒有什么比得上曹勁的安慰,一聽甄柔提醒,二話不說放下門簾,對曹勁道:“公子,老奴先扶您進去吧!”
聲音哀求。
曹勁看了一眼立于旁撩簾的甄柔,沉默點頭。
張伯一喜,當下扶起曹勁,繞過屏風回到里間。
如是,門口讓開了。
阿玉可以扶著姜媼退下了。
甄柔松了口氣,見姜媼一臉不放心和內疚,她搖了搖頭,輕聲道:“沒事,我會和夫君說清楚,先讓阿玉扶你回房。”
說罷,再不多耽擱,直接過屏風入內。
前腳才一踏入里間,甄柔已不由到抽氣。
竟傷得這么重!?
背上皮開肉綻,一片血肉模糊!
曹勁正坐在床榻上,任張伯為他褪去上衣,就聽到一聲極細微的抽氣聲,知道是甄柔進來了,他也不睜眼,便道:“我累了,你去客房睡吧。”
這是曹勁回來后說的第一句話。
聲音低沉,吐字緩慢,左右兩頰更因緊咬牙關不時凸起。
可以想見,這鞭罰讓他傷得有多重。
知道他沒精力說其他,但有些事不能退步。
甄柔上前,與張伯一起為曹勁褪衣,道:“對于大人不認肯故事,我是頗有微詞。但是為妻的責任,還有起誓之言,我都牢記于心。”
言下之意,她不會離開,她要在此照顧他。
聽出甄柔的意思,曹勁對此不置可否,也沒有精力再多勸他,只是見甄柔眼下烏青,不覺想起姜媼那一番指責之言,他驀地回應道:“我既然將你搶回來,就會對你負責,我妻子之只會是你。”
咬牙說完,曹勁不再言語,只閉眼趴在床上,等候醫士來治傷。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