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剔骨

第八十三章 干系

“當然是自己捉。”

凌準將帖子揣進了懷里,說道。

“那你怎么不猴急著出去打鳥,反而窩在屋里了?”

“說來話長。”

凌準猶豫了一下,決定把最關鍵的內情隱去,只說了吳娘子離家出走的事,以及岑六郎誘拐米婭兒的事。

“這個臭不要臉的!”

鄭元郎聞言大怒,“怪不得我每次去找他,他都推說自己快要成親了,得忙著籌備這樣、準備那樣的,還說自己累得很,沒空。我日,原來是夜夜做新郎給累的!”

至于吳娘子,他倒是不怎么擔心。

她不過是一介女流,加之家里人發現的又早,估計連城門都走不到就會被逮回來了,斷無可能像上次那樣,一眨艷就跑到益州去晃悠了。

“要不,跟我去平康坊轉轉?”

他雖是不明白凌準為何會因這兩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焦慮,但凌準沒有說,他也犯不著去逼問,于是眼珠子便骨碌碌的一轉,趕在凌準發怒前改了口,“或者,跟我去那家酒肆坐坐?就算你不愛看胡姬跳轉圈舞,但杵在露臺上吹吹西北風,把你臉上的褶子理一理,那也是好的。”

畢竟居移體,養移氣。

只要換個地方,總能換種心情的。

“嗯。”

盡管凌準已煩得頭痛欲裂了,但一想到酒肆是自己第一次遇到許含章的地方,心里就涌起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整個人便不由自主的站起身,跟著鄭元郎出門去了。

外面春光明媚,天氣晴好。

凌準慢條斯理的飲著酒,斜斜的倚在酒肆頂樓露臺的欄桿旁,往下放眼一望,但覺周遭是一片繁華的景象,鮮衣怒馬,人流如織。

“咦?”

一旁的鄭元郎本來是專心的品評著過往的小娘子的面龐和身段,此刻卻忽然盯著一個年輕的郎君,幾乎是看直了眼,瞠目結舌道:“這、這個人,不是沈構么?”

“誰?”

凌準疑惑的轉過頭,發問道。

“就是穿綠袍的那個!”

鄭元郎伸出食指,在半空中虛虛的一戳,再次瞠目結舌道:“他……怎么會和她待在一處?”

和美姿容,戴青色幞頭,著圓領綠袍的沈構走在一起的,是個約莫二八年華的少女,衣飾很是華貴,相貌卻只能算得上清秀,神情里滿是驕矜,并無任何動人之處。

“不對啊,他的名聲都壞成那樣了,她素來又是個眼高于頂的,怎么可能會看上他?”

“難不成她只看上了他的皮相?”

“好吧,他那張皮相是能賣得出去的……不止是皮相,連屁股也能賣……咳咳……”

“她應該不會找他買這個,他也應該不會向她賣這個……”

鄭元郎越看越覺得不解了。

“他,是什么來歷?她,是什么來歷?”

凌準越聽越覺得莫名其妙,抬斷了他喋喋不休的絮叨,順帶眉頭皺起,多看了那個少女兩眼。

“男的是沈構,以抄詩而起家,后來靠著賣、賣……那個啥上位,讓書局里的那個啥給他出了很多的詩集;再后來,繼續靠賣那個啥上位,讓另一個人把他帶到了崔家舉辦的詩會上,本來是能大出風頭的,結果卻因用典不當,被掀了個底朝天,成了笑柄。而女的,是個熱衷養男寵,并和……咳咳,和內親共同分享的郡主,別看她年紀輕輕的,已經那個啥無數了。休說是才子名士了,就連長得順眼點的和尚沙彌,她都不會放過的。而她的夫家,根本鎮不住她。至于宗室,則已經厭棄了她,恨不得將她除名。”

鄭元郎噼里啪啦的解釋了一連串。

“他們倆,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凌準繼續問道。

“不關我的事。那個男的,倒是和邀你賞花的那位,有那么點兒干系。”

鄭元郎忽然擠了擠眼,“據說,她在夢里瞧見過沈構呢。”

他并沒有撒謊。

準確說來,許含章是在夢里見過了這個人,只是沒有他描述的這般曖昧罷了,反而還有些驚悚。

“是噩夢嗎?而且,還和一個穿紅衣服的女子有關?”

凌準卻沒有上鉤,淡然問道。

“你、你怎么……”

怎么知道的。

鄭元郎愣了愣,旋即脖子一縮,壓低了聲音,“難道,你看見了,那個紅裳女?莫非,她,正扒在了,沈構的背上?”

他知道凌準偶爾能瞧見些不干不凈的東西,故有此一問。

“不在他的背上。”

凌準擺了擺手,糾正道:“在她的背上。”

一名面目模糊的紅裳女正趴在了少女的身上,渾身濕漉漉的,似乎正往外冒著陳年的水汽。

大概是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紅裳女立刻緩緩的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

當初,許二也曾有過類似的舉動,從平地上仰起臉,看向露臺上的他。

只一眼,就注定了二人的緣分。

只一眼,就讓他輾轉反側。

而紅裳女也只望了他一眼。

只一眼,就讓他打了個冷戰。

只一眼,就讓他驚駭莫名。

明明看不清她的面目,辨不出她的模樣,卻能讓他感覺到一股子沖天的煞氣。

“她想干什么?”

鄭元郎則百思不解,“這小郡主應該和她無冤無仇吧?她為何不直接去找沈構算賬?真是吃飽了撐的。”

因著崔異的吩咐,他們一早就查明了此事,得知被沈構盜詩害命的是個才名不顯的書生,彈得一手好琵琶,特善閨帷之作,詞情哀怨,多依古調,體勢與時不合,遂不為大眾所喜。而沈構一接手,就將內容和立意稍作改動,以迎合市面上的口味,不久后就出了名。

“而這個書生的身邊,有一名愛妾,喚作紅蓮,成天和他彈彈唱唱的,過得很是快活。”

“后來書生被沈構砸死了,她則是被推進了湖里,淹死了。”

“沈構待這個書生還是有點人情味的,好歹用土堆埋了一把,讓其入土為安了。”

“至于紅蓮,那就真的是喂了魚了,一張臉被啃得面目全非的,沒有一塊兒好肉在上頭。”

按民間的傳說來看,紅蓮在臨死前親眼目睹了愛郎的慘狀,自己也死得很慘,加之有紅衣紅裙護體,不成為厲鬼,就有些說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