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崢尚未答話。
外頭傳來金豆興奮的聲音:“我帶了二斤豬頭肉,在包袱里,拿來給師傅下酒正好!嘿,我說師傅!本來還怕這一路沒酒喝,沒想到你也是同道中人,竟然帶了兩桶酒,夠咱們師徒仨喝到開封府了……”
“你才師徒仨呢!”燕喃笑著回嘴:“那酒可不是用來喝的!豆哥你就別饞了!”
金豆扯著韁繩,笑著擠兌燕喃:“小屁孩,你想拜師,我師傅還不收呢!酒不拿來喝還能干嘛?難道澆花?”
“哎哎,阿南,說你呢,你來駕車,讓我跟師傅喝兩口去咋樣?”
為了方便,燕喃在金豆面前做男兒裝扮,名也隱去,自稱阿南。
元崢被他們二人的歡樂感染,臉角微翹,揚聲道:“我不喝酒,金豆,你專心趕車,咱們得到廊坊過夜。”
燕喃笑彎了腰:“豆哥,你師傅嫌你太吵了,你趕緊別說話了!”
金豆揮著馬鞭咧嘴應聲:“師傅讓我專心,那必須得專心,我要再說一個字,師傅您就罰我喝一杯,怎么樣?“
燕喃噓他,“美得你!”
金豆嗬嗬笑著,”師傅您可坐穩了!”
“駕!”馬兒加速往前跑去。
燕喃一個不穩,往后跌回布匹堆里。“哎喲!”
一只手剎時間朝她伸過來。
燕喃卻沒看見,干脆就勢倒下去,懶洋洋展開四肢,吁一口氣。
這是回來之后,最舒服的一刻。
“你可想吃東西?”元崢不動聲色收回胳膊,找回剛才的話題。
“想。”燕喃盯著車廂天花板,喃喃念著:“我想吃火鍋串串香炙子烤肉鐵板燒三文魚咖喱飯酸辣粉擔擔面……”
元崢皺起了眉,“你說的都是吃的?”
燕喃低低“唔”了一聲,吞了吞口水,“不僅是吃的,都是好吃得不得了的。”
“我怎么,都沒聽說過?”
燕喃快把口水都吞沒了,動也不動,懶懶道:“等有機會,我做給你嘗嘗。”
她不但想吃的,還想念飛機,一個小時就能從幽州到開封。
還想念手機,想念隨叫隨到的外賣。
想念家里落地窗旁大大的浴缸,想念自動沖水溫暖又舒適的馬桶……
這破神仙,若被她再見到他,一定要給他一拳!
馬車有節奏地顛簸著,燕喃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過廊坊,一切順利,再往西南行一日,一路便能偶遇到拖家帶口往南行去的難民。
大多是婦孺,衣衫破舊,互相攙扶著沿著官道往前走。
有馬車騾車的,或是跑得快的,早就離開,這些都是殿后的了。
燕喃心軟,見到餓得哇哇哭的小孩,或是奄奄一息的老者,都要留下幾個燒餅和銅板。
元崢看似冰冷,對這些人也傾其所能地給予幫助。
金豆更是今日有酒今朝醉,完全不考慮明日的性子,對食物也慷慨大方。
如此到了涿州,原本備下的儲糧已消耗得差不多。
涿州隸屬大幽州,也已入了北蠻境下。
好在北蠻騎兵沒打過來,讓涿州免了幽州的命運。
只同幽州城一樣,換了府衙,任派聽命于北蠻的城主,算是給涿州變了身份。
城中尚算繁華,三人在涿州城內飽餐一頓,又給馬兒喂飽草料,備齊食物,從客棧出來,徑直往西南行去。
春柳說過,她老家,在涿州城西南二十里。
三人一路打聽過去,還算順利。
酸棗莊并不難找,就在官道旁不遠的山坳里。
也不知春柳如今是否到了開封,那些人究竟帶走她想做什么?
燕喃倚著布匹堆,透過車窗看著外頭一排排挺拔楊樹出神。
“你見到那位朋友的妹妹有什么打算?”元崢開口。
燕喃嘆一口氣,“春柳姐托付了我,我定要去看看。她妹子是個啞巴,如今過得好不好,她一定很擔心。”
她果斷道:“若她過得好,我便替春柳給她留下些銀子,若過得不好,就帶她去開封。”
“還回俞府嗎?”
“俞府嘛。”燕喃托腮,一時難以解釋,干脆道:“里頭有壞人,我不想再回去。”
在俞府內宅做丫鬟,做起事情來還是多有不便。
若是有那種能自由在外行走,還能打探到各方消息的差事兒,倒是挺適合她。
到時候還得靠這位四爺!
元崢見她捧臉噘嘴,明明是個男兒模樣,卻一副嬌憨女兒神態,又直言“壞人”,似三五歲孩童天真語氣,實在忍不住,“嗤”一聲輕笑。
糟了!燕喃流汗,她本來是想用扮無辜可憐這招的,忘記此時的模樣實在不適合!
一眼看見元崢鳳眸微彎,眉眼間冷意驟散,直如晴空艷陽般燦爛,呆了呆。
這四爺笑起來,還真好看。
車廂內氣氛正奇怪。
馬車緩了下來,前頭金豆的聲音響起:“老大爺,請問酸棗莊張家怎么走?”
春柳本姓張。
張家是酸棗莊的望族,半個村里人都姓張。
按說在這樣的地方打聽一個小啞巴很很容易,可在金豆問起有個小啞巴之后,那位老大爺卻連連擺手稱不知道。
又遇見一個農婦,同樣稱不知道。
馬車又駛了一段路,燕喃見路旁一個農夫,親自下馬問去。
“大伯,請問這里可是酸棗莊?”
農夫從地里直起腰來,扶了扶斗笠,點點頭。
燕喃脆生生繼續問道:“有個姓張的小啞巴,叫張春妮的,您知道嗎?”
農夫黑紅的臉色變了變,搖搖頭,“不知道。”
說完又埋頭鋤地。
燕喃不死心,捏了幾枚銅板,走過去,遞到農夫跟前。
“大伯,她姐姐托我找她,麻煩您仔細想想。”
農夫一見銅板,心里蕩漾。
燕喃見他模樣,伸手便把銅板塞到他手里。
“只要您告訴我,我還有酬謝。”
農夫手心握著銅板發燙,轉頭看了看四下無人,埋下斗笠低聲道:“小啞巴養在村長家的,你問他們去吧。村東頭那口井旁邊的院子就是。可別說是我說的。”
燕喃松一口氣,總算打聽出下落了。
她點點頭,又塞了幾個銅板給農夫,回頭踩著田埂,沉下臉往山腳下一片村舍走去。
村人這么膽戰心驚,春妮必定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