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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是傅弦歌回到金陵這半年來心中最大的遺憾是什么,怕就是自己這私生女的身份了——她的母親如此驚才絕艷,在旁人眼中卻只是最為低賤的外室,傅弦歌即便是再如何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卻也無法對此視若不見。
卻不曾想沒入成傅府的族譜,卻上了皇家的玉碟,不論是身份上還是入宮之事,都不成問題,這難道便是意外收獲?
看見傅弦歌放松下來的神情,清思尚有些不明白,卻并沒有多問,安靜地站在一旁不再開口,傅弦歌看了她一眼,吩咐道:“你且將今日之事保密便是,外間傳言一概不必理會。”
這皇宮之中,傳播得這樣沸沸揚揚的言論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卻并未制止而是放任自流,其中必定有他的深意,這就不是傅弦歌能妄自揣測的了。
若說清思原本并未明白過來今日之事究竟代表了什么,如今看見傅弦歌這樣成竹在胸的神情,卻也放下了心來,話頭一轉便說到了旁的事情上。
扶秋殿外的園子里木芙蓉開得正好,錯落有致的山石間因為長年無人打理已經長滿了雜草,空地上惡毒盆栽也好,花草也罷,因為長年無人修剪早就已經失去了觀賞的價值,十字路旁的枯草顯出一副荒蕪來,與外面看起來是全然不同的局面。
這個地方仿佛是被人隔絕了一般,處處透露出與皇宮的格格不入,在被巫馬信列為禁地后便在時光中塵封了,隨意伸展成了自己的樣子——荒草萋萋而毫無美感!
巫馬信信步走在石子路上,身邊沒有一個人跟著,任由塵泥和荒草沾在他明黃色的龍袍上。
他對于自己長大的地方極為熟悉,哪怕這里早就已經沒有了原來的樣子,他卻也還是能輕易分辨出方向。
所謂禁地,要么是軍機重地不能輕易窺探、要么是摻雜狐仙鬼怪讓人忌諱,總之都是防止旁人誤闖的,可這片并不大的園子被列為禁地卻是巫馬信為了防止自己進來的。
十年前他親自在這里畫了一個圈,將自己排斥在外面,十年來不曾踏足一步,巫馬信在自己的記憶中活了十年,直到現在再次回到這里,才恍然發現原來時間并不因為他將這里封了起來而停止流逝,
循著記憶中的路線,巫馬信來到了一棵枯樹下,神情卻有些恍惚。
這棵樹原本應該是郁郁蔥蔥一片生機的,卻不知是什么時候生了蟲害,枯老惡毒樹干上稀稀拉拉地掛著幾片泛黃的葉子,像是狼狽不堪垂死掙扎的昔日光陰,巫馬信忍不住伸出手去,也不管樹干上是不是滿是泥土。
粗糙的樹皮看起來像是粗糲的傷疤,奈何色厲內荏般一碰就掉,露出腐爛泛黃的內里來,巫馬信一愣,似乎是沒想到這樣的變故。
在這座沒有人的園子里,時間的流逝變得不那么明顯起來,他收回手來,轉身似乎是想去找點別的什么東西,卻除了一方冰冷的石桌外便再也沒有別的了。找了許久才在不遠處看見一堆夾在在泥土里面的腐朽斷木,上面的紅漆已經斑駁成一種暗沉難看的顏色,斷掉的繩子被風雨腐蝕得看不出原來的樣子,被埋在黃土里死不瞑目地伸出來一小段。
這里……再也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巫馬信終于意識到這個事實,臉上終于流露出實質化的哀戚來,即便傅弦歌和向小葵長得再像,她也回不來了……
凋零頹敗的舊物牽牽扯扯最終還是殘忍地扯下了一層血淋淋的皮肉,翻出在歲月中早已腐朽的故人來,十幾年來的情緒翻涌而上,猝不及防將巫馬信整個吞沒,他將臉埋在雙手之中,即便是在這無人之地也不愿將真實的情緒讓草木看見,口中卻呢喃出一句細語來。
“我果然……永遠學不會尊重你的意見……”
然而即便是這一句呢喃,也只是輕飄飄地消散在了枯木榮華之中,連游絲都沒牽起過一絲……
皇宮之中的流言蜚語一般來說傳到市井之中便會如同見了火星子的油,瞬間便能掀起一陣熱潮,然而金陵城的百姓近來卻有更感興趣的話題。
傅家自從卸去兵權后,雖然仍有一個傅遠山任著刑部尚書的位子,晚輩之中卻并無太大的建樹,看別家的兒郎,若是家中有一個正當值的二品大員,怎么也該在御林軍左衛中謀了一個了不得的差事,卻偏偏傅遠山不懂變通,將傅鈞送到了最是折磨人的右衛,到如今也只當上一個不上不下的百騎。
這樣的官職原本應該也算是不錯了,可若是與傅家的榮寵比起來卻不算什么,而如今,傅家四個女兒之中,除去入宮為嬪的傅弦佩,三姑娘基本已經是板上釘釘地許給了千川公子,四姑娘是皇帝的救命恩人,就連五姑娘也得了關家的青睞,皇權財富地位樣樣沾了邊,一個征戰沙場的武官世家,憑借幾個女兒生生造出了那么點滿門榮寵的氣勢,對于傅府來說,也不知該是褒是貶。
百姓對此津津樂道你一言我一語地將傅府捧上了風口浪尖,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坊間便傳出生兒不如生女的風氣來,尖酸刻薄得好像傅府是憑借賣女兒換來這諸多的姻親關系一般。
顧之延坐在四海居閣樓上,正巧能聽見下面文人墨客的高談闊論,所謂文筆如刀,看透世事的大能們或許還不及這些多次參加科考卻久久不第的尖酸刻薄,總有些落魄之人,認為自己懷才難遇的原因不過是上位之人不具慧眼,是少了些氣運,久而久之,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便成了被滔天的運氣澆灌出來的嘴尖皮厚腹中空。
正如今日聚集在四海居內的才子們,一個個慷慨激昂憤世嫉俗,大有一派指點江山的氣概,談到自己得意之處,還要再加一句“便是清宴公子在此也必定無法反駁”之類的話,就好像清宴公子日日不做旁的事情,專程坐在這四海居中等著諸位才華橫溢之人發表一發特立獨行的見解,隨后便將與之相見恨晚一路助他平步青云一樣。
顧之延原本并不想理會,在聽見他們關于傅府的言論時卻也忍不住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