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從前身為一顆靈丹之時的記憶,衛襄已經全然不記得。
她也并不記得自己到底經歷過怎樣的滄海桑田,時代變幻。
可此時看著眼前這般幻境,她心底也漸漸生出些許哀慟來,仿佛自己真的也曾經歷那場劇變,也曾被天地不容,被野火焚燒。
而那面將她自野火中救出的鏡子,很顯然是于她有恩。
所以,現在,是到了報恩的時刻了嗎?
“襄襄,襄襄!”
就在衛襄迷惘疑惑的時候,尉遲嘉的聲音穿透幻境傳了過來。
四周的幻境頓時消失,剩下的,還是滿目糾結的輪回鏡靈和仍在驚愕中的辰光。
唯有尉遲嘉的神色是沉著鎮定的,衛襄于環境中所見,他也看到了,不必衛襄說一個字,他就已經知道了她的選擇。
要是沒有這場幻境的出現,那么以襄襄的性格,很可能會不管不顧,可是有了這場幻境的提醒,襄襄會怎么做,根本想都不用想。
尉遲嘉望著那扇光華正在斂去的門,握住了衛襄的手:
“襄襄,走吧,我陪著你一起去。”
“好。”
衛襄此刻已經完全清醒,很平靜地應了一聲。
既然鏡王曾于她有恩,她報恩便是。
“大叔,我去去就回,我兒子就拜托你照顧了。”
衛襄向前一步,站在火云秘境的入口處,回頭叮囑輪回鏡靈,又笑著看了辰光一眼:
“你要與我們同去嗎?”
“我……”辰光有片刻的猶豫。
他好不容易才重獲新生,真的不愿意去趟這渾水。
可要是不去吧,他這算不算忘恩負義?
就在辰光猶豫的時候,躲在混元鼎中的瘟神忽然飄了出來,伸手就拽了辰光一把:
“還想什么啊,來吧,帶著你,萬一這地方真的崩塌了,我們還有個出路!”
“我……”
毫無準備的辰光被瘟神這么一扯,一頭就栽進了火云秘境的門內。
而在他跌進門內的一剎那,門上的光華徹底消失,火云秘境的入口再次消失。
輪回鏡靈鏡靈看著消失在眼前的門,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想要阻攔,卻又生生停住了腳步。
火云秘境的入口消失之后,海水中連一絲漣漪都不曾留下。
就好像赤靈丹和紫靈丹他們從來都沒有回來過,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可事實上,卻是他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再度陷入危險之境。
可他又能如何呢?
過了許久,輪回鏡靈才轉過身,走到了自己的本體之前,默默的盯著鏡面許久,抬掌一擊。
巨大的鏡靈本體顫了幾顫,女子的身影在鏡面上一閃而逝。
“真是難為你搜腸刮肚想起這段因果來!”
輪回鏡靈言語間咬牙切齒,也不知道是對鏡王還是對自己。
但四周一片沉默,并沒有人回答他。
不僅僅是人有私心,這世間的萬物皆有私心啊。
火云秘境中,辰光和瘟神都被衛襄揣進了混元鼎中,避開了外面的風雪。
此時,辰光也才明白鏡王為什么非要保住自己的本體了——
新塑的身軀雖然很好,但最多也只能和凡人比肩,對于風雪法術什么的,幾乎是沒有半點抵御能力。
而他們原本的軀殼,就算再破,好歹也是神明之屬,如果修修補補還能用,那比新軀殼好用不是一點兒半點兒。
不過人家鏡王的本體還能勉強修補,他和瘟神也只能這樣了。
衛襄和尉遲嘉倒是比從前更覺得從容了幾分,跟上一次來這里比起來,冰原上的冰雪已經沒有辦法再摧殘他們的意志了。
衛襄衣衫雖然單薄,但一點都沒覺得冷,站在寒風中,張開雙臂朝著茫茫雪原大聲喊道:
“白澤,我來啦!”
辰光在混元鼎里嚇了一跳:
“哎呀,你找白澤干什么?白澤那等兇獸,出現就沒好事兒,天災的,找他干嘛?”
“我當然是要找它打聽打聽那個咒到底是在哪里啊,畢竟咱們在這里也沒什么熟人,就它一個知根知底兒的人啦。”
衛襄耐心的解釋了一番,又說道:
“不過你以后也別說人家白澤是兇獸了,人家可是瑞獸!都是你們這些神明給人家定的罪名!”
聽得此言,辰光和瘟神在混元鼎中面面相覷,實在難以想象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能讓這小祖宗跟白澤扯上關系。
他們更沒有想到,上古時期那個兇名赫赫的白澤,最后居然被困在了這里。
要是真遇上這家伙,是福是禍,還真說不準。
但衛襄卻完全沒有這種擔心。
一來呢,白澤從來就沒有傷害過他們,二來,她不曾經歷過上古時代,她也根本沒法兒理解辰光和瘟神為何要瑟瑟發抖。
她只是覺得此行的任務目標實在是不清楚,必須得找一個完全熟悉火云秘境的人來指點一下,而這個人除了白澤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辰光和瘟神只好把滿懷希望的眼神投向了尉遲嘉,指望著尉遲嘉能管一下他這肆意妄為的老婆。
但是很顯然,他們跟在衛襄身邊的時間實在是太晚,根本就不了解這兩口子的相處模式。
“一切聽襄襄的。”尉遲嘉如是說道。
至此,辰光和瘟神兩人徹底眼前一抹黑,絕望了。
罷了罷了,他們反正只是跟著人家進來的,不管好事壞事,有衛襄和尉遲嘉在前面頂著呢,他們兩個還是不要操這種閑心的比較好。
只不過衛襄的呼喚好像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兩人懷揣著混元鼎在雪原上走了一天一夜,都沒能看到白澤的影子。
反倒是遇上了好幾波吞并了現實世界中本體的“影像”,一個個的試圖吞噬他們,都被尉遲嘉抬手間直接給滅了。
衛襄不由得心浮氣躁起來,坐在結界中猜測:
“這白澤能去哪兒啊?他不會真的凍死在這雪原之上了吧?”
“不會的,白澤的本體能與風雪化為一體,不會這么輕易就凍死的。”
尉遲嘉沉思一時,慢慢的跟衛襄分析道:
“我覺得,它像是在刻意地躲著我們。”
“刻意?你發現它的蹤跡了?”
“算不上吧,就是感覺,他應該沒有離我們太遠。”
尉遲嘉掃了一眼四周,似有若無的朝著黑暗中瞥了一眼,輕聲說道。
“那他為什么不出現呀?”
衛襄站起來,跑出結界,雙手合成喇叭狀,再次對著四周大喊道:
“白澤,你為什么不出來?難道你不想離開這里了嗎?我答應過你會帶你走,現在我來了,你為什么不敢出現?”
女子清脆的聲音傳出去很遠很遠,在茫茫雪原上隨著風雪漂浮傳播,落在每一縷風中,合在每一朵雪花里。
不遠處呼嘯的風雪,聚了又散,最終悄然飄遠。
很快,又是十幾天過去了,衛襄和尉遲嘉依然是一無所獲。
衛襄的情緒瀕臨崩潰:
“我當初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腦子一熱就答應進來修復她的本體,現在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怎么修復呀?我到底上哪里找那個咒語?神坑,這真是一個大坑!”
辰光和瘟神齊齊趴在混元鼎口,十分想吐槽。
當初造了什么孽,這不是您老人家自己造的孽嗎?不是您老人家自己腦子一熱就跑進來了嗎?
可在這種人強己弱的情況下,他們就算有滿腹牢騷,也不敢吐出一個字兒來,反倒還得端起笑臉安慰衛襄:
“衛仙子稍安勿躁,我們這來都來了,再找找吧,說不定就找著了呢……”
“什么再找找,再這么下去,老娘會死的!”
天天望著一望無際的雪原,除了雪還是雪,要不是還有個尉遲嘉能給她養養眼,衛襄覺得自己都要得雪盲癥了。
“那我們,不如回去?”
辰光趁機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議。
衛襄立刻否決:
“不可能,我們來是做什么的,我不可能一無所獲就這么回去!”
“那……您老人家繼續找唄。”
瘟神壯著膽子嗆了衛襄一句。
“你……”
衛襄跳起來就要把瘟神從混元鼎里揪出來暴揍一頓,但是她剛一伸出手,就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襄襄!”
尉遲嘉驚慌的聲音響了起來,混元鼎口眼巴巴看著的瘟神也慌了——
“辰光,你說,不會是我把她給氣成這樣的吧?”
“不是你,還能有誰?”辰光頗有些幸災樂禍,“你就等著看尉遲嘉怎么收拾你吧!”
瘟神完全懵了:
“不能吧,她可不是這樣的人……”
“不管她是不是這樣的人,現在你一句話把她給氣成這樣了,這是事實,我勸你還是早點把脖子洗干凈,等著吧。”
辰光半真半假地說道。
不過嚇唬完了瘟神,他心里也著實發愁。
按照常理,衛仙子不該是這么脆弱的人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尉遲嘉在衛襄倒在雪原上之前伸手接住了她,但無論他怎么呼喚,怎么往衛襄身體里輸送靈力都無濟于事,衛襄的眼睛始終緊閉著沒有睜開。
尉遲嘉的神情驟然變冷,抬手就將混元鼎打翻,寒聲下令:
“辰光,打開空間之門!”
什么鏡王,什么報恩,什么都不會比襄襄的命更重要。
辰光一聽,半分都沒敢猶豫,爬起來就頂著刺骨的暴風雪開辟空間之門。
但這空間之門剛剛打開了一條縫兒,一陣風雪卷來,就將脆弱的辰光卷去了一旁。
“啊!”
辰光只來得及慘叫一聲,就陷入了昏死之中。
尉遲嘉轉過頭,就看見呼嘯的風雪在他面前盤旋凝聚,漸漸凝聚成一只冰雪怪獸的樣子。
“別走。”
雪怪自風雪中走出,低低的聲音隨著風雪一起傳了過來。
“臥槽,終于出現了。”
瘟神連拖帶拽地將辰光弄進了混元鼎,繼續開始瑟瑟發抖,內心里巨大的恐懼涌了上來——
上古可是傳言,白澤一出,寸草不生啊,天知道這家伙現在出現,會給他們帶來什么樣的災禍!
尉遲嘉卻一點意外的樣子都沒有,神色平靜的看了怪獸一眼,點點頭:
“你終于肯露面了。”
雪怪直覺尉遲嘉這話不太對勁,莫名其妙感覺自己似乎不應該出來。
果然,下一刻那個昏死過去的藍衣女子就跳了起來,直接蹦到他的面前,一巴掌拍在了他巨大的頭顱上,滿臉的笑嘻嘻:
“怎么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我就知道,只要我裝死,你是一定會出來的!”
“你,你……”
雪怪愣愣地看著自己面前笑靨如花的女子,突然間覺得,自己的腦袋應該是被驢給踢過——
他怎么就能相信這家伙會那么脆弱,被別人一句話怎么都能給氣死?
失算,真是太失算了!
雪怪心內嘆息,很快抖了抖身上的風雪,巨大的身軀飛速消融,就要隱在風雪中再次逃離。
但是衛襄好不容易把他給騙出來了,又怎么會放任它離去?
衛襄在風雪開始紛飛的一瞬間,就跳了起來,站在雪怪巨大的身軀上,一定身符不偏不倚地拍在了它的大腦袋上。
被定住徹底不能動彈的雪怪:……嗚嗚嗚,它怎么能忘了,這女人有多狡猾?!
衛襄站在雪怪的頭顱上,將雪怪翻向自己的白眼看了個清清楚楚,但她并不在意,她笑瞇瞇地蹲下來,扯了扯雪怪的耳朵:
“我說你跑什么呀,我只不過要跟你打聽一件事情而已,再說了,你曾經說過讓我帶你離開這里,怎么,現在不想走了嗎?”
“你……你確定你想知道關于詛咒的事情嗎?”
“那當然了,不然我千辛萬苦跑來這里受罪嗎?”
“可我,不想讓你知道。”雪怪慢慢垂下眼皮,掩去了眼底最深處的悲傷。
衛襄感受到了來自雪怪的悲傷,半跪在雪怪的身軀上,抱了抱它冰雪鑄成的身體:
“沒關系的,交給我,我來幫你解決這一切。”
“好。”
似乎發現自己再也沒有了別的選擇,良久之后,風雪中傳來雪怪的應答聲。
衛襄腳下的冰雪開始融化,一點一點消融,露出屬于神獸特有的雪白色皮毛。
而那雪白色的皮毛上,一團醒目的紅色如同火苗一樣,栩栩如生地跳動著。
“看見了嗎?咒語在這里,解除詛咒的唯一方法,就是殺了我。”
雪怪仰頭看著雪花飄落的天空,平靜地說出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