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竟是王全
秦昭有那么一瞬,是愣怔住的。
如果說,在得知此事時,他是震怒的,那么眼下黎晏的表現……
那是一種了解真相之后,所表現出的怒火沖天,還有被蒙騙多年的羞憤。
是了,是羞憤。
黎晏說他咽不下這口氣,其實到底還是孩子氣。
這有什么可咽不下的呢?
說穿了,是魏業自己本事大,憑著鸞兒一個,得了這么多年的好處,而一開始的時候,他們這些人,不都是心甘情愿的,為魏業提供著所謂的幫助和便利嗎?
他是,黎晏亦然。
是以眼下當黎晏惱羞成怒的說不肯咽下這口氣的時候,秦昭長嘆一聲:“過去的事情,就當過去了吧,這些年,魏業就算是得了好處,也是咱們默許了的,他在外,人家看著我們的面子,高看他一眼,我們從前不是從沒有說過半個不字嗎?現如今,你知道了真相,知道他是個人面獸心的衣冠禽獸,氣憤不已,說咽不下這口氣——”
他音調拉得很長,尾音往上挑著,帶著說不出的婉轉和悠揚,把人的一顆心都高高挑起了似的。
黎晏其實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人家都說,事過無悔,更何況,如今魏家的確是家大業大的,魏業就是真的有了些許的損失,也未必放在眼里,他能拿魏業怎么樣呢?
魏業干了那么多喪心病狂,目無王法的事情,可是他們卻不能把魏業送交官府,叫魏業自食其果,罪有應得。
本來依著黎晏的想法,魏家的生意,他總能插手攪和了,但秦昭顯然不愿。
在此事上,他和秦昭的想法全然不同。
本來他以為,秦昭一輩子戰場殺伐,該更有血性,也更為震怒,知道此事,更想對魏業做些什么,才算是出了這口氣的,但眼下看來,顯然不是。
總不至于說,在京城待了這么多年,他脾性就磨平了?
黎晏猶豫了很久,才問出口:“王爺,你不愿意在此事追究魏業,是覺得跟這樣的人耍心眼子,臟了自己的手,還是另有別的原因?”
秦昭高高的挑眉:“鸞兒不是還在他們家嗎?鄭歸當日說過,我后來也想過,如果從一開始,魏業就是拿鸞兒當棋子的,此時我們去針對魏業,針對他魏家的生意,你覺得,魏業會怎么對鸞兒?”
他一面說,又沖著黎晏直搖頭:“棋子沒了用,那就只能當棄子,你覺得,鸞兒從小養尊處優,受得了當一枚棋子的下場嗎?魏業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他固然看著我們,不敢對鸞兒怎么樣,可總歸有落差。我說過,我虧欠鸞兒太多,也虧欠她母親太多,如今不愿意她受到半點傷害和委屈,所以我什么都能忍。等到將來有一天——”
他目不轉睛的盯著黎晏,目光灼灼,好半天沒能挪開眼,又頓了很久,才幽幽嘆息著,接上了自己前頭沒說完的話:“也許有一天,鸞兒做了你的齊王府,等到那個時候,一切塵埃落定,我們大可以回過頭來,同魏業清算過往的一切。在魏業的心里,從一開始就篤定了,我們看重鸞兒,不愿意耽誤了鸞兒,所以不會拿他怎么樣,而也許鸞兒與你成婚之后,我們依舊會選擇放過他,而他呢?他這十幾年如一日,把鸞兒捧在手心兒里,叫鸞兒敬重他,孝順他,自然了,在鸞兒的心里,他的地位,就是沒有任何人能夠取代的,如此一來,即便我們要秋后算賬,鸞兒也會護著他,我們看在鸞兒的份兒上,總歸會高抬貴手,放他一馬,而且我想來……”
他又沉默下去。
可是黎晏沒由來的,就是知道他想要說什么。
魏業從沒有想過,一切真相會全部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他們不會知道當年的事情,更不會知道,他手上沾了那么多條人命。
這是黎晏早就猜到了的。
魏業會以一種最謙卑的受害者的姿態,出現在秦昭的面前,自然,也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受驚了委屈,卻用了最廣闊的胸襟去原諒這一切,把無辜的阿鸞照顧的很好。
他們會感激魏業,尤其是秦昭。
而阿鸞即便有一天知道了真相,也不會覺得痛恨,只會對魏業更加的親近。
魏業要的,也只是這樣而已。
這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一輩子機關算盡,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真相暴露了,他藏不住了,之后發生的種種事情,他都是在盡最大的努力去彌補,卻不曾想,事情越鬧越大。
到如今為止,魏業恐怕還不知道,昔年他對那些大夫們痛下殺手,害死自己的發妻,又害死楊氏的事情,秦昭全都已經調查了個清清楚楚。
黎晏終歸還有自己的想法,在魏家的生意上使使絆子,叫魏業前路不再那樣順當,又能做的不動聲色,這點子小事兒,他還是辦得到的,絕不會因此而影響了阿鸞。
不過眼下他不想再跟秦昭爭辯此事了,秦昭如今是愛女心切,想用他的余生全部,去彌補阿鸞,他能理解,但不會一味的順服聽從就是了。
是以黎晏面兒上點了頭,什么都沒有再說。
秦昭見他松了口,而自己今日來,目的本來也就是說清楚此事,他不為了叫黎晏去找魏業算賬,只是叫黎晏看清楚,那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今后再不要幫扶他,也就是了,秋后算賬的事情,總要等到他和鸞兒的婚事塵埃落定,再來做決定。
如今二人算是達成了共識,秦昭瞧著天色的確是晚了,便也就起了身,告辭了要回王府去。
黎晏本來沒打算送他出門的,但左右想著,他到底是阿鸞的親生父親,從前他雖然對秦昭沒什么感覺,也不大愿意走動什么,但現在到底他身份有所不同,故而只是遲疑了片刻,便也就跟著站起了身來,一路送了秦昭到王府門口去。
二人本來是站在府門口又寒暄了兩句的,可是變故也就是在此時,突然發生了的。
趙隼是個眼明手快的人,小的時候他被宮里調到了黎晏身邊來伺候,拳腳功夫上就也練過幾日,多少能防身,也能護著他主子,這都是太后特意交代過的。
所以當那道黑影閃身出現,看似要撲向黎晏和秦昭時,趙隼以最快的姿態,沖到了二人面前,把兩個人都護在了身后。
秦昭反應機敏,雖然如今年紀大了,但畢竟是常年在戰場上流過血的人,這會子回了神,整個人便處于一種高度緊張警惕的防備姿態。
他從王府帶了人來,都是練家子,那黑影還要往臺階上沖的時候,就已經被廣陽王府的人給拿住了。
被按著跪在地上的人,奮力的掙扎著,嘴里支支吾吾的嘟囔著什么話,卻沒能叫人聽清楚。
趙隼仔細的回想,方才他要沖過來,包括后來他還要往臺階上的時候,左腳都是不大方便的,跛著腳,就跟先前古槐樹后閃過的黑影,一般無二。
他此時再定睛去看那黑衣人的身形,越看便越發篤定,這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趙隼當下黑了臉,也不敢從主子們面前閃身挪開,只是稍稍側身,叫主子們也能瞧見跪著的人,他冷了音調:“你今夜先后兩次想要襲擊殿下,究竟是什么人,這么大的膽子,京師重地,你也敢公然刺殺齊王殿下嗎?”
他說刺殺,那黑衣人的掙扎便越發厲害起來。
他猛地抬起了頭,幾乎聲嘶力竭的喊出聲:“不是刺殺!我有冤情,我有天大的冤情,要求齊王殿下做主!”
“王全……?”
底下跪著的黑衣人在抬起頭來的那一瞬間,一張寫滿滄桑的臉便引入眾人眼中,他又一身狼狽,似乎很是疲累,只是眼下掙扎著,倒顯得精神十足的樣子。
秦昭想上前看個清楚,趙隼仍舊攔了下,他按下趙隼的肩頭,繞行至于前頭,略彎了彎腰,把那黑衣人的臉,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
然而真的是過去太多年了,時至今日,他真的不敢篤定,這個人,究竟是不是王全。
昔年魏業在京城的時候,王全也不算十分得臉,只是那時候,他幾次到魏家去赴宴,卻都見過王全。
那時候王全就跟在王川的身后,也不大露臉,王川照顧客人們應付不過來的時候,才會打發他去招呼著。
倒也是個機靈的人,只是后來就不怎么見到,而且他也再沒到魏家走動過,一來二去,就更見不著了。
今夜突然沖出來的這個人,口口聲聲說他有天大的冤情,那張臉的輪廓,突然之間,和王全的臉,就重疊在了一起。
黎晏一愣,便也就跟上前去,側目看秦昭:“王爺認識他?”
秦昭還是有些猶豫,同他一擺手,仍舊目不轉睛的盯著那黑衣人:“你是……王全嗎?”
王全也愣了。
他其實根本就沒想到,廣陽王到如今,竟然還能夠認出他來。
可也正因為如此,他突然又激動起來,往前掙扎著,旁邊兒的人不敢撒開手,唯恐他傷了人,他一時動作大了,吃痛起來,嘶的倒吸口涼氣,眉心也蹙攏到了一起去:“是奴才,殿下,殿下您還認得奴才,奴才就是王全啊!”
黎晏至此,才真真切切的聽到了那個名字。
是巧合嗎?
不會的。
同名同姓,秦昭又認得,只怕眼前跪著的這個男人,就是魏家的那個王全!
就是那個,突然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又突然被挖出了尸體,卻又在數日之后,被郭閔安懷疑,那只是偷天換日的把戲的那個——王全。
他怎么會突然出現在京城,出現在自己跟前?
而且看樣子,今夜一直跟著自己的,就是王全,而那會兒趙隼突然出現,驚嚇到了王全,所以他才從古槐樹后閃身溜走的。
眼下他見了自己出府,八成是知道過了今夜之后,他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住在宮里,便也就見不著了,所以才下定了決心,冒了這個險,沖到了王府門前來。
黎晏面色鐵青:“你果然沒有死!”
秦昭一愣:“怎么回事?”
黎晏的眉頭緊鎖:“當日出事不久后,郭知府曾經來跟我說,只怕從你們家挖出的那具尸體,是偷天換日的把戲,而你,根本就沒有死,只是借死隱遁,我是起過疑心,卻想不通為何如此,只叫郭知府繼續追查,卻沒有十分放在心上,卻沒成想,你竟然真的沒有死!”
他咬重了話音,想要下了臺階靠近王全,趙隼驚了一跳,忙就攔了他:“主子,您可別靠近他。”
王全雙目一痛:“我說了我不是來害殿下的,就是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啊!”
他一面揚聲喊著,一面砰砰磕頭:“殿下,殿下您救救奴才吧,也只有您能救奴才了。魏業……魏業他要殺奴才滅口啊殿下!”
黎晏一時只覺得頭皮發麻,幾乎有些站不住。
還是秦昭虛付了他一把,顯得那樣的沉著冷靜。
魏業。
又是魏業。
黎晏定了心神,良久才沉聲開了口:“魏業他,為什么要殺你滅口?當日你死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今你又是怎么會出現在京城的?還有你的左腳……趙隼說,他先前見那黑影閃身逃走,左腳似有不便,你的腳,應該不是一直這樣的吧?”
王全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為著他方才磕頭的動作太用力,額頭已經是通紅一片,見了淤血的。
有什么話,在這府門口,這樣子說,也不是辦法。
齊王府畢竟挨著皇城根兒,就怕有什么風言風語傳進了宮里去,事關魏業,牽扯到魏家,黎晏便不得不多出三分謹慎來。
是以他在王全開口之前,一擰眉:“把人帶進王府回話,”這句話自然是交代趙隼的,等話音落下,他才再去看秦昭,“王爺有興趣聽一聽嗎?”
秦昭面不改色,一閃身,反倒先他一步,邁進了齊王府中,什么話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