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這日,鄭智進宮面圣。他要和宣德帝請了兩個月的假,理由當然不是陪媳婦回娘家了。宣德帝聽了他的請求后,嘆息片刻,并給鄭智允諾:“你只管照皇祖父的遺愿去做,朕,不會虧待你的。”
顧遙則讓人抬了一箱現銀,運了一堆木材,送到孟瑛院內。
木材是整修房舍的必需品,順天府的木材已經緊張了二十年了。但隨著人口的凈流入,一直緊缺。孟瑛知道好賴,便道:“木材我收,銀子很是不必。母親善庶務,家里頭不缺這個。”
“銀子那是孟家新居落定的份子錢,至于木材,我是借的。待七叔站穩腳跟,再還給我就是。”
孟瑛瞧了那一箱現銀,目測了下數目,問:“千兩銀子的份子錢?以后也都是這么大的禮?”
顧遙面無表情地說:“這里是一千一百兩的現銀,只有一百兩是禮錢。當初蒙學館建立之初,我、路夫人投了銀子之外,十一叔從遼東給我送了一千兩銀子。如今,我把路夫人也認作義母了,她那份全歸了我,我按原價補了她銀子。孟家這里也一樣,十幾年了,看在親戚的份上,我就不給利息了。從今而后,蒙學館是我一個人的了。”
原來如此。
孟瑛卻還是不肯收,他說:“這銀子想是父親的私房,他既給了你用,便是你的。你不必出這一千兩,蒙學館也是你一個人的。我只問你,若是顧兄暗中貼補你銀子,你可會還?”
顧遙搖頭。
孟瑛道:“那便是了,這一千兩也是一樣的。”
顧遙再搖頭:“不同的。父親還在,我還能孝敬他。可是孟爺爺已經——”
“不。”孟瑛打斷顧遙的話,他說,“父親在世時,你已經孝敬過了。以及,過去十年里,你為孟家做的事,不比你為顧家做的少。仔細想想,是也不是?”
顧遙眨了眨眼,一陣心慌。
因為孟家需要照料,她便用了心;反觀顧家那頭,她好像除了各大節禮,便也沒做什么了……是什么,讓她這么理所當然地呢?是顧佑的寵溺啊。
孟瑛見她明白,笑著對下屬道:“點一百兩出來,下剩的抬走吧。”
顧遙頷首,與孟瑛告別,孟瑛沒多說,遞給她一張長長的單子,上頭列了孟家幾房的人口。在顧遙不解的目光中,孟瑛笑道:“要碰面的,見面禮別備少了。”
從他這句話起,便知孟家人從心底接受了她這個干親。多年的努力和付出,總算有了收獲。顧遙接了單子,一掃而過后,故意笑道:“禮的數目必定差不了,只這價值,就不及現在了。”
孟瑛瞧見她眼底的淚水,沒戳破,把人送走。
離開孟瑛那里,顧遙去找顧迎,自怨自艾道:“這么多年,我竟然只給父親那里送六節節禮,竟再沒別的了!”
她這么一說,顧迎呆了,只聽她茫然地問:“中秋和年節之外,還有什么禮要送?哪來的六個?”
有一種安慰,叫別個比你還糟糕。顧遙被安慰的同時,吐槽:“你連父親和母親的生辰都不送禮么?重陽你不送么?清明你不派人給祖父上香么?端午呢?”
顧迎磕磕絆絆道:“可是,我家兩層婆婆,只說千里迢迢的,不方便,只送年禮和中秋節禮便夠的。我記得小時候,父親常年宛平,也只這兩節送東西回家的啊!”
“父親那是兒子!祖母還貼補父親呢,這又怎么算?不一樣的好不好?”
“那,那我怎么辦?我還能回家么?”
顧遙毫不猶豫忽悠:“回,怎么不回!你回去解釋一下,才能顯得你有悔過的誠意,懂么?”
什么事就怕對比。
有了別人幸福的對比,顧迎才能反思自己生活的狀態;有了顧迎的對比,顧遙才能勉強告訴自己,天下兒女一般黑,都是坑爹的主兒。
是以,顧迎定要跟她回太康!
晚上,顧遙與鄭智商議:“此番南下,四姐將與我們日夕想處。為了修正她的錯誤認知,少不得你繼續扮演懼內寵妻無度的小奶狗了。”
鄭智嚴肅聲明:“何用扮演?我本來就是。”
小奶狗個球,分明是霸王龍!不過,這事不重要,顧遙便不戳破,笑道:“放心,我會對你好的。夫妻嘛,哪能單方面付出?我也不能把親姐姐引向另一個極端不是?”
正月十六,闔家出發,從通州入運河,轉山東境內,再下船雇車去海豐。不管是換船還是轉馬車,鄭智一手包辦。及至海豐,發現孟家人還沒到,鄭智又是定客棧,又是打聽當地名勝,安排了一家人未來三日的行程。每天都有兩到三種選擇,供顧遙和幾個孩子挑選。一家人又是一番細細討論,定下行程后,才各自安歇。
顧迎卻睡不著。
兩個月前,她也是和夫婿一起出的門。中間換船客棧,都是她派婢女出門跑再回來商議的。講真,真不如男人來得簡單。且,鄭智便是自己懶得動,那也是派個小廝去。總之,絕不會把事情落到顧遙頭上。
我之前,怎么像自己一個人出的門呢?顧迎陷入疑惑中。次日,她頂著熊貓眼問顧遙:“女子,也可以像你這樣什么都不做的么?”
怕什么來什么,顧遙一聽這話怒道:“誰說我什么都沒做的!我要操心一大家子的飯菜,還要看著孩子們讀書,又得陪他們玩,連陪姐姐的時間都不多,還不忙?”
可是你管的飯菜就是動動嘴,或者說是東挑西選的,又沒有動手!還有看孩子,你家四個孩子多乖巧啊,你一聲令下,不論大小,他們就做到一起乖乖寫字;至于說陪玩,你明明比他們玩得還兇吶!那是陪玩么,那是你自己玩好不好?
顧迎一肚子話想說,但見顧遙人兇聲大,少不得又把話咽了回去。
一行的出行計劃只執行了一半,孟家的人便到了。得知顧遙住在客棧,孟老夫人拉著顧遙的手,嗔道:“你這孩子,便是提前住家里,還有誰敢說什么不成?”
顧遙和老夫人并不算熟,但她和孟氏宗族更不熟,便笑道:“住進去少不得要見宗族的人,我怕生,又沒有孟祖母在后頭撐著,我哪好意思?”
老夫人笑了笑,指了指孟瑛之妻鐘氏,道:“宗族那頭,還是讓你嬸嬸帶著吧。”
鐘氏是正經的侯夫人,又是原配正妻,名頭比老夫人這個填房要好得多,也吃得更開。鐘氏旁的不多說,只說孟家能恢復爵位,全賴鄭智兩口子相幫,便將鄭智顧遙的地位高高抬起。
好感打底,相處起來自然融洽,祭拜過孟善后,兩口子要走之際,孟家不少人邀他們留下玩耍幾日,皆被鄭智以“圣命”在身為由,婉拒了。
出了海豐,顧遙問鄭智:“先執行圣令,還是先去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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