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趙廷楨下令甄選了兩名宮中的女史,親自帶了來見太后:“這兩人精通文史,有班、謝之才,兒子特命她們來侍奉母親。”
他不等太后答話,又笑道:“周氏讀書不多,才疏學淺,兒子聽說她為母親講書,多有錯誤之處。她在母親跟前不能盡心,反而惹您老生氣。兒子心中不安,想帶了她出去,命皇后好生調教調教。”
太后臉上浮起了一絲冷笑,但轉瞬便平靜了,淡淡說道:“既然皇上已經決定了,老身還能說什么?帶她走吧,我也眼不見心不煩。”
周祈書自愿搬進了春錦殿的偏殿,和寧昭容做了鄰居。文杏等幾個人也過來了,依舊侍候她,大家歡天喜地布置著屋子。
“娘子你還不知道”文杏一邊整理箱籠,一邊說道:“這半年來,尚婉儀打發人來瞧了我們好多次。一開始我還道她是關心你,后來才曉得,她是來看看我們有沒有收拾屋子、除舊換新的動靜。她知道你回不來了,才好放心。”
“可不是嗎?”挽翠擺弄著花臺,撅起了嘴:“我替碧荷跑腿的事,太后宮里的姐姐們都清楚,可誰都不說。反倒是尚婉儀身邊的彩絡丫頭跑去告訴了陳嬤嬤,不然太后怎么會知道呢?”
她轉過身來,還是一臉忿忿的樣子:“她這個人,看著秀秀氣氣的,心眼可多,姑娘要多防著她。”
“我們不去管她”周祈書挽起了袖子,親自理著書架:“她是嬪,位高一等,我見了她是要拜見的。你們也要記著禮數,不可失了規矩。”
夜里,寧昭容邀她在庭院里小酌,一同迎風賞月。
寧昭容命侍女們都退下,動情地看著她:“妹妹來了,我真高興,寂寞了多年,總算有了個可以說說知心話的人。”
她目光閃閃,笑意在眼角流轉:“我說的如何?皇上心里是很惦記妹妹的,以太后的威嚴固執,妹妹能從她的手里放出來,可見皇上對妹妹是一片真心。”
“姐姐取笑了,你與皇上是多年的情分,至今情深意篤,膝下又有皇子,豈是我能比的?”
周祈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拾起了酒杯:“若沒有姐姐相助,我將永遠陷在太后宮里,這份恩情我會一直銘記在心。只嘆眼下沒什么可以報答,我就先干為敬吧。”
寧昭榮溫柔地笑道:“我拿你是當親妹妹看的,還說什么報答?不過,你走了,太后不能不生氣,皇上這幾日還不會召見你,你要有些耐心。”
周祈書臉上有些紅了,低頭說道:“我知道,半年我都等了,多等些日子又怕什么?”
“還有一件事”寧昭容默然片刻,臉上忽然閃過一絲憂慮,下意識地摸了摸酒壺:“張淑妃又有孕了,她的氣焰你也知道,若是再生個皇子,只怕連皇后也制不住她了。”
周祈書看著她的手:“眼下皇上最寵愛的,可是尚婉儀么?聽說她和張淑妃走得很近?”
“她自然是個拔尖兒的,她也一心一意追隨張淑妃。之前張淑妃還防著她,如今有了孕,不能侍奉皇上,就和她走得近了。唉,這么兩個人要是聯手,還不知會怎么樣呢?”
“姐姐不必擔心”周祈書淡淡笑道:“三哥兒已經八歲,又聰明伶俐,皇上讓他出閣讀書,就是十分看重的意思。大哥兒十歲了,因是先天不足,還沒有這個恩典。”
她握了握寧昭容的手:“她生不生,誰也阻止不了。但是只要姐姐教導三哥兒努力讀書,好好地讀出個樣子來,讓皇上滿意,張淑妃就是馬上再生出個皇子,也是來不及的。”
她看見寧昭容愣愣的,似在思索,又加了一句:“眼下,皇后尚無嫡子。。。”
寧昭容回過神來,搖了搖頭:“皇后雖然老實不管事,可并非全無心眼。妹妹不知道吧?你被太后召去之后,皇上因為妹妹的緣故,很是冷落了張淑妃一陣子,可這事也是皇后故意為之。”
周祈書有些奇怪:“怎么講?”
寧昭容道:“妹妹是怎么入宮的,這事我知道,自然皇后和張淑妃也知道。你記不記得,當日碧荷來傳話,請皇后推薦一人去為太后講書,皇后當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卻推作不知。張淑妃果然按耐不住,推薦了妹妹。”
“皇上就為了這件事,對張淑妃生了氣,好長時間不曾召見她。還是她帶了公主幾次去請安,皇上才回過心來。”
她說著展顏一笑,笑容里卻又包含了淡淡悲涼:“從來沒有人能讓張淑妃受挫,這還是頭一回。這也可以得見,皇上對妹妹有多看重。妹妹又這樣年輕,好光景還在今后。”
周祈書笑了笑:“我尚無根基,往后還要依仗姐姐多多扶持才是。”
“不然”寧昭容握緊了她的手,認真說道:“我是個直性子,有什么說什么,不懂得拐彎抹角。我看的清楚,妹妹正如破繭之蝶,必將大放異彩。我母子二人今后就依靠你了。”
接下來的日子又在清靜平淡中過去,轉眼又是一個月,周祈書仍然沒有得到敬事房的傳召。太后慢慢了解了寧昭容在中間的搭橋牽線,順帶遷怒于她,皇上竟是連春錦殿也不踏入,寧昭容也似乎和她一起被遺忘了。
周祈書很過意不去,寧昭容卻毫不放在心上,倒反過來安慰她。
但機緣就是這樣奇怪,當她漸漸不再盼著召見,把心放平的時候,皇上又偏偏出現了。
臨近中秋的一個下午,周祈書正在屋里描著一副淡墨山水,文杏突然又驚又喜地跑了進來:“皇上來了,娘子快準備接駕吧。”
她吃了一驚,趕緊擱下筆,洗凈了手,還來不及更衣,趙廷楨就走了進來。
周祈書行了禮,笑道:“皇上怎么來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也是又驚又喜,比文杏還要明顯。
趙廷楨凝視著她,嘴角含笑,似乎對她的反應很滿意。他拉了她的手,同去看案上的字畫,贊嘆道:“字也好,畫也好,竟頗有王摩詰之風,怎么這樣能干呢?”
周祈書笑道:“皇上見過多少名家精粹,臣妾這點粗淺筆法怎能入眼?這是皇上寬容,哄著臣妾開心呢。”
趙廷楨“嗯”了一聲,心情很好,點頭說道:“不說奴家說臣妾了,你倒很聽話,真是孺子可教。”
“不過”他話鋒一轉,眼里有了一層幽幽的笑意:“你雖然聽話,在這宮里卻是頭一個有心計的,引著朕一步一步走到你面前來,你還以為朕都蒙在鼓里嗎?”
周祈書手心一顫:“皇上怎么這樣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