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裕朗是沈崇的得意門生,早些年沈家也曾為他安排過一門婚事,乃是一位性情溫和的官家小姐,二人當年相處的也算融洽。
然而沒過半年,高裕朗一次外出,帶回了個據說家破人亡無處安定的女子李氏,沒兩月就讓官家小姐離了心,她也如愿以償嫁給了高裕朗。
太傅夫人性子溫和,卻也是個眼里容不住沙子的,當時說她心思不正,也對之頗為不喜,高裕朗也就沒帶她上門討嫌。是以兩人成親許久,沈傾鸞也只見過這人兩面。
而且前有偷聽在先,沈傾鸞只消瞧她一眼,就覺出了她的身份。
李氏見她將自己認了出來,心中自然有幾分慌亂,然而又一想今日自己的來意,咬咬牙就朝她跪拜下去。
“這世間愿意追隨太傅的人千千萬,不缺高裕朗一人,還請少爺高抬貴手,饒他一條性命。”
這話說得嚴重,沈傾鸞垂眸瞧著跪伏在地的李氏,心間只覺有些莫名。“我何時要害他性命?”
她會這么回,自然也是心中所想,然而李氏卻像是聽了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般,一聲低諷張口就來。
“殺人何須動刀子?時隔八年,你將他們再度聚集,不就是為了報你那一己私仇?可你的仇人是皇帝,是皇后,你要他們隨你去報仇,可曾想過他們也有妻兒家室?”
“我給過他們自行選擇。”
“選擇?”李氏嗤笑一聲,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他有什么選擇的余地?若不答應,你能讓他們活著將你抖出去?”
“世人皆言沈家好事做盡,可沈崇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又何嘗不是為給自己積累威望,等行至死路之時,就那些盲目的信徒為自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你胡說!”沈傾鸞由不得旁人詆毀沈崇,當即便是扣住了李氏的脖子。
她手中未施太大力氣,不過想起一個威懾作用,然而正是因此,卻叫李氏更加大膽了些。
“你不愿放過他是吧?好,只要你今日不能殺我,明日我便會將你們的計劃公之于眾。我倒要看看如果沈家還留有余孽,皇上與皇后能不能放過你們。”
話說到此處,李氏已然再不遮掩分毫,她啞著嗓子,近乎發狂一般地笑著,“左右這種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了,當年沈崇被處以死刑,高裕朗說要在行刑當日舉辦游行,迫使皇帝收回成命。是我將此事告訴了皇后,才能一把火燒了整個沈家。”
“你們本就該死!當年走到了那個地步,自行赴死不就好了?非得牽扯那么多人命與皇帝對抗。沈跡風,你該謝我才是,如若沒有我告密,那群人早已落得跟沈家人一個下場。我是在救他們,也是在給你父親贖罪?”
沈傾鸞雙目赤紅,扣著她脖子的手也微微收緊,李氏眼中生出幾分驚懼,雙手用力扒著她的手指,還在說道:“你不能殺我……高裕朗絕不會讓你殺我……”
沈傾鸞殺過人,在那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戰場上,她殺過的人不計其數,可眼前這人是高裕朗的妻子,她在考慮能否下這個手。
可她做不了的決定,顧梟卻沒有袖手旁觀,他把李氏一掌劈暈,上前幾步,將沈傾鸞的頭輕輕按進他的懷里。
原先扣著人脖子的手僵硬放下,又緩緩收成了拳,才養出的指甲死死嵌入皮肉之中,染紅了指縫。
“她瘋了。”顧梟輕聲哄道。
李氏是瘋了,從當初設計失身從而嫁給高裕朗,這皇都之中談及他們,便十有八九都是不相配的可惜。
再加上太傅夫人的疏遠,以及告密之后高裕朗對她的冷淡,早已將她逼瘋。
可她卻從未想過自己的錯處,在她看來自己唯一錯的便是命,讓她生在了一個貧苦之家,又突遭變故,惹得人人厭棄。
瘋人之言,何必掛在心上。
將發紅的眼睛抵在他的肩膀,面前便是一片漆黑,可即便如此也叫她感到安心。
哪怕身處無邊黑暗,只要有他,便是光明。
不知過來了多久,待她將八年前的那場大火回憶完整,察覺到不對的高裕朗才匆匆而來。
李氏倒在巷中,沈傾鸞則是靠著與她一般戴著面具的男子,這讓他心中的猜測也更明確了幾分。
良久,他只能朝著沈傾鸞深深作揖,“賤內胡言,若是說了什么,還請少爺莫要見怪。“
沈傾鸞未回,就只是那么站著不曾動彈,倒是一向少話的顧梟開了口,語氣冷淡。
“是不是胡言,想來你心中比她更加清楚,我只問你,當年那場大火,是不是你夫人所為”
當年之事已然太過久遠,李氏又是瞞著他暗中與鳳儀殿的人聯系,對此他大可裝作不知,只說也被蒙在鼓中,便能將自己摘得干凈。
可高裕朗仔細想了想,卻還是將這件事情應了下來,“是我不夠謹慎,才害得大人葬身火海。”
“確實有你的錯,”顧梟說話從不委婉,“當初想出這個法子,你應當也是深知法不責眾的道理,因而不論是誰牽頭,只要能激起民憤,沈家至少也能保下子女。”
可最后的結局,卻是連那些前來拜訪的遠親以及下人都沒能逃過,這其中又何嘗沒有李氏告密的原因?
高裕朗是個明白人,何況從八年前他愧疚至今日,此時哪怕一提,他也能清楚顧梟的意思。
然而顧梟卻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接著又道:“當年之事已成既定,與你計較也是徒勞。可告密之事我絕不允許發生第二次,你若還想妻子活命,就管好她。”
顧梟說罷,便直接帶著沈傾鸞離開。
他從不愿替沈傾鸞做出任何選擇,可一旦涉及她的安危,他便絕對是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