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我都聽見了。”他慢慢走過來,面色十分糾結。
“你還偷聽啊,這么樣,我對你還不錯吧?”我看著眼前這個年齡不大、脾氣不小的小二哥,不在意地說道。
之前沒顧得細看,如今才察覺,將軍的基因真是好,他比我那個時代同齡孩子的身量要高出不少,雖然還有些少年的清瘦,但也看得出習武人的結實板直。
“你怎么跟那天不一樣?”韓二哥直直盯著我的眼睛看。
少年人真是敏感又誠實。如今我想開了,心態不同,整個人自然也不同。
“那天我心情不好,不想理你,誰知道你脾氣挺大。”
“我不是故意推你進水里的。”韓二哥不禁嚴肅起來。
“我知道,我當時想起身,沒站穩,所以也不能怪你。”我干脆地回答道。
韓二哥再次用他漂亮的黑瞳上下打量了我,這次沒有輕視,改成審視了。
“要不是陸青說要等你醒來再說實話,以免娘更難受,我早就承認了。”他扭過頭,臉上有一絲可疑的愧色,但很快又道:“既然你剛才回護了我,我自然也會知恩圖報,雖然我平時最煩小姑娘家,可你是我妹妹,也不像隔壁卿家那個瘋婆子一樣招煩,我姑且準你以后跟著我們。”
“啊?”我有點愣住了,他這一番言論讓我沒轉過彎,知恩圖報是沒錯,可我為什么要跟著他……們?
“陸青,你不介意吧?”韓二哥似乎把這當做天大的好事,完全沒有想過被收小弟的心情,只顧扭身去詢問另一個“大哥”。
我這才覺察屋里又進了一個少年,一身素凈的月色衣衫,系著藏藍腰帶,與韓二哥差不多身量。
即便是站在十分俊俏的韓且行旁邊,這少年的模樣也令人難忘。
他身姿挺拔,面色如玉,五官極為溫潤清秀,尤其一雙長眸,格外的澄澈深邃,仿佛含著遠山重水一般沉靜。盡管細看之下仍帶幾分少年青澀,但那眉目間的從容,卻讓他整個人都流露出清華不凡的氣質。
娘之前為喚回“迷陣”中的我,在耳邊絮叨地介紹了家人的情況,我那時雖無心搭理,但也算記住了。眼前這位應該就是韓將軍生死之交的副將陸岳……的兒子陸青。據說他與韓二哥同歲,兩人算是一起長大的。因為我之前一直拒絕見人,也不記人,這少年倒是第一次接觸。
“見過小姐。”陸青微一躬身,言行舉止十分端正。
“你行這些虛禮干什么,她是我小妹,自然也是你小妹。是吧,小鴿子?”
小鴿子?這算什么,韓且歌的小名嗎,我有點迷糊,現在不過算是氣氛剛剛緩和,彼此間應該還沒有很熟才是。
我疑惑地看著正豪邁力拍陸青肩膀的韓二哥。
陸青似乎絲毫沒有感覺到韓二哥鐵掌的重擊,抬起身慢慢道:“你我一起長大不在乎這些,但對小姐,總不能怠慢。”
他這話是對二哥說的,一雙清澈的眼睛卻是不卑不亢地直直看向我。
我已經很久沒有這么直接去看人了,也不習慣被人這么看著,況且還是一連兩個。這樣不躲不閃的目光倒讓我渾不自然,連忙應道:“那個,二哥說的極是,你以后也不用叫我小姐,叫我,嗯,小妹就好。”
“那好。以后,我和陸青早上習武,下午學文,下課后就來找你。”韓二哥很滿意我的表現,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天晚了,陸青,我們先走吧。小妹,你自己早些休息。”說罷就一躥而出。
陸青也輕聲道:“小妹早點休息。”轉眼間,也利落地舉步離開。
我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以后要一起玩?對于一個女博士來說,我這樣會不會太墮落了?
可轉念一想,以現在的身份和年紀,除了玩,我確實也干不了什么。再說,我對這里人生地不熟,要想找到線索,了解情況,多跟人打好關系是必經之路,突兀去問旁人必然生疑,從兩個少年這里下手倒也不錯。
我這樣想著,覺得這也許是上天助我自救的安排,不覺欣慰一笑。
正此時,秋香走了進來,眼圈比剛才更紅了,她在床邊蹲下,小心地給我的手背上了藥,自責道,“我太笨了,居然把小姐傷成這樣,幸好夫人那里還有些御賜的膏藥,我剛走到半路就遇到徐管家往這兒走……”
“秋香,你剛又哭了?難道徐管家說你了?”我忍不住打斷她,問道。
“沒有、沒有。”秋香怔了怔,連忙否認道。
“我看你就是去哭了嘛。”我思量著,慢慢說道,“你以后要是受了委屈,就跟我講,你這些日子對我的好,因為我挨罰,我都知道。以后,我會盡力護著你的。”之前支開這個一直盡心盡力服侍的丫鬟時,根本沒想過會連累她,心中也有些愧疚。
“謝謝小姐。”秋香輕聲應道,上完了藥,正要收起來,我按住了她。
“你頭上破了,我也給你上點,萬一破相了可不好。”我拿過藥膏,學著她剛才的樣子,小心在她額上涂著。
“啊,使不得,小姐,讓秋香自己來。”她剛要掙扎,就被我按住。
“你再動,我就涂到你眼上了,長出一個新眼皮,你又會哭了。”我哈哈笑著。
秋香拗不過我,只好乖乖就范。
涂了藥,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外面已經是黑漆漆的,夜沉了。我囑咐秋香趕緊去睡,自己也躺下了。今天說的話,比前面一個多月都多,確實有點疲倦。
但不知為何,好一陣,我都還沒有睡著。正準備開始數羊的時候,聽見秋香輕手輕腳從外間走進來,替我掖了掖被子。
我沒睜眼睛,忽然間,聽見極輕的聲音。
“小姐,我不想瞞你,又不好意思當你的面說。我剛才確實哭了,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我太高興了。我怕是做夢,出去掐了自己一下。你知道嗎,你昏睡的時候,我一直祈求老天讓你醒來,因為我怕夫人罰我,把我趕回去,那樣我姨娘一定又會把我賣掉的。我害怕,私心里還有些埋怨你亂走亂跑。卻沒想到,你對我那么好,不但幫我開脫,還,還給我取這么好聽的名字,這是我十二年以來最好聽的名字。我、我……”
一聲小聲的抽泣后,喃喃聲又起,“小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報答你的恩情,老天在上,只要小姐你不嫌棄,秋香今生都會盡心服侍你左右。”
我極力控制住面部的抽動,佯裝睡著的模樣,心中卻十分震撼。
雖然看過不少古書和電視,但是切身聽到這種盡忠宣言還是難以接受。明明都是人,不過是一個名字,一份伺候人的工作,卻令這個十二歲的孩子這么感激,想想在現代,這么大的孩子應該是在父母身邊撒嬌吧。我一時間有說不出的難過,卻怕秋香難堪,只得閉目假寐。
她說完,輕輕呼了口氣,似乎十分放松,又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我徹底了無睡意。回想剛才的一切,或是因為感動,又或是因為本能,我確實算是第一次試著融入現在的環境。
在現代世界時,因為從小我的成績就比妹妹好很多,自然而然背負了父母的期許,舍棄了許多成長樂趣,一直規規矩矩按照家人的意愿讀書生活。性格使然,我太過在乎家人的感受,從未表露出任何不滿,但私心里很羨慕自由自在的妹妹,總幻想著有一個時光機器,讓我能過一過——只聽從內心、不只是充斥著書本和旁人期望的——不一樣的生活。
雖情景有點出乎意料,但眼下,我確實又“回”到了年少時光。
想起從前,我一直著迷于古代的快意恩仇,憧憬過“仗劍走天涯”,如今身處此境,仿佛也算是變相圓了夢。
一念之差,處處不同。
我長舒一口氣,好吧,在找到回去的線索前,就讓我開始我的第二人生吧!
“小姐,你又走神了。”秋香已經在我膝蓋上綁好了布墊子,還準備往胳膊上招呼時,我眼前一晃,韓二已經奔了進來。
“別磨嘰了,再不來我們就先去練馬場了。”
“哎,我就好了,一起、一起。”我連忙起身,對秋香歉意一笑,趕緊跟了上去。
是的,從落水之后的一個多月以來,我扮演的都是這種跟屁蟲的角色。
一來,我性格不喜高調,心理上沒準備久留這里,所以不想利用現代知識特立獨行,引人注目。我本來就“身世離奇”,萬一“一鳴驚人”,是福是禍暫不論,再想默默無聞地找尋回到本體世界的線索,恐怕會有阻礙。
二來,我不擅長古代小姐幾乎人人都會的繡花、打扮、撫琴等等,好在有久睡的理由護身,加之爹娘特許,我不用學過于復雜的規矩,也不求達到大家閨秀的平均水平,故而……時間很多。
三來,我跟隨的“大哥們”并不幼稚。雖然并不太清楚寺廟方面的知識,但是其他常識懂得不少,具備“利用價值”。古人早熟確實沒錯,韓且行和陸青所謂的玩耍,經常不是賽馬就是比劍,再要不就是比騎馬射箭,一副時刻準備上戰場當將軍的模樣,對于十三歲的孩子來說,這樣的志向,以及現存的技能確實很值得贊嘆。
當然,他們也并不是不做那些調皮之事,主要是我那個時常被娘親訓斥不穩重的二哥,不時會想些捉弄人的點子。鑒于我小時候這方面經驗缺乏有些遺憾,我也樂得狼狽為奸。
更重要的就是,作為“小弟”,我的工作,真的還算清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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