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歌

第一百一十一章 江女

啊!我后知后覺地驚呼出聲,也連忙跟進去。

“又沒落水,叫什么。”司夜坐下來,不耐煩地偏開臉。

“你的……”我在他對面坐下,壓低了聲音,“腳恢復的不錯啊。這一步跨的好穩,還是帶了我這么大一個人。”

他嗤笑一聲,“你能有幾斤幾兩,我可是個男人。”

“你是,你是,你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哈哈一笑。

正此時,船家端著酒和一袋果子零碎走了進來,放在正中的小幾上,才局促不安地說道:“兩位客官,老漢準備不足,怠慢了。過一會兒,我叫閨女過來給二位唱曲。”

“我們倒是無妨。”我笑回道:“老伯,你是第一次參加燈會吧?”

船家點點頭,“姑娘應該看的出來,我這船簡陋,本來就是渡河用的。要不是萍兒她娘病了,我也不會想到在這河邊碰碰運氣。結果,來了才發現……哎,除了二位,沒人瞧一眼。”

“這樣啊。”我點點頭,“既然如此,就不用麻煩萍兒姑娘來了。我們自己歇歇就行。”

這樣一來,呆一會兒,留老伯一些錢,還來得及帶司夜去別的游船上體驗一下。

“沒關系,她就在旁邊的游船上唱曲,很近的。”船家不懂我的心思,憨厚地回道。

“她在別家游船上?”這點我倒是沒有想到。

“嗯,她每年這時候都幫人唱曲,人家都看得上。”船家呵呵一笑,“二位先歇著,我去打個招呼。”說罷,放下船艙的簾子,就走了出去。

看來今天是不好走兩家了。

想到對沐悅的承諾,我連忙給司夜布好酒,擺好小食,殷勤問道:“公子,這花生是我給您剝,還是您自個兒來?”

司夜眼瞼一抬,“自然是你。”

不過玩笑一句,他居然還真的享受上了。

我撇撇嘴,手上還是麻利給他剝好,放在面前的小盤里。

司夜望著花生,一動不動。

“難道是我手法不對,公子不愿意吃?”我奇道,“敢問沐悅平時是怎么剝的,不會是還要去皮?”

“去皮倒不用,只是不用我動手。”他一本正經,嚴肅地回道,眸中卻有幾分似笑非笑。

逗我玩?見到司夜難得開玩笑,我膽子驀然大了起來,嘴角一挑,“不就是喂你吃嗎?這個我不介意。”

說罷,拿起一顆,比劃著丟擲的姿勢,“快張嘴,我一般丟的比較不準,你可要自己接好。”

司夜明白了我的意思,眉毛一沉,“丟?你當是喂什么?”

“小狗啊。”我說完,看著他眼睛掄圓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別瞧不起小狗,沒準還不如它們接的準。”

司夜故意臉色一沉,嘴上不甘地嘲道:“攤上你這樣的笨人,狗自然也要聰明些。”

“嗯嗯,也請公子放聰明些。”我連連點頭

他說罷,此時也覺得有些不妥,別開臉,“你放著,我自己來。”

“別啊,讓我丟一個試試。大不了,你一會兒也丟回來嘛,看我們誰接的準。”我忽然想起還是現代人時,和妹妹這樣玩過,忍不住玩心大發。

“不要。”他嫌棄地回道。

我剛想在勸,簾外傳來一個纖細的聲音,“二位客官,萍兒可方便進來唱曲?”

“進。”司夜快速回道。

簾子輕輕一動,一個身姿纖細,面色清秀卻稍顯疲倦的女子走了進來,手中抱著一把琵琶,低頭道:“二位久等了。”

“無妨。”我回道。

“二位想聽什么?”她在對面的矮凳上坐下,擺好位置,作勢要彈。

我眼睛轉了轉,平素里不通樂理,這會兒還真想不到要聽什么。

“姑娘隨意吧。”司夜淡淡道,“你若是累了,彈幾句便可回家了。你本該掙多少,我不會少。”

這樣善解人意的話居然從司夜嘴里說出來!

萍兒顯然也很是意外。她抬頭看了一眼司夜,燈火映的男子原本就俊美的面容更加棱角分明,氣質不凡,讓姑娘微微怔住了,半刻后,才低下頭慌亂地撥弄著琴弦,“公子說笑了。”

司夜神色未動,“我不是說笑,反正你彈了,有人也不見得懂。”

我轉了轉眼睛,暗搓搓地道:“是啊,這泛舟游玩的有幾個真心懂曲,你隨意些就好。況且我這位兄長雖被少夫人管的嚴,但是今天還是帶了些小錢。為了你娘的病,就別推辭了。”

司夜正在飲酒,忽然嗆住,輕咳了一聲。

我連忙關切道:“兄長放心,我絕對不會對嫂嫂說出你泛舟飲酒、聽姑娘唱小曲一事。”

哼,趁著你今天心情好,我也不能總被你取笑,也要適當回敬一些嘛。

“謝謝公子,小姐。”萍兒低聲回道,纖細的手指輕輕撥動,婉轉悠然的樂曲便飄了出來。

難怪古代女子喜歡彈琵琶,這聲音實在好聽,也讓彈奏之人顯得格外溫柔嫻靜。

她一邊撥弄琴弦,一邊低聲唱著,唱的似乎是一個女子輕聲訴說心底的思慕之意,歌聲纏綿動情,令人沉醉。

“這是什么歌?”待她唱完,我回過神來,忍不住問道。

“小姐是外鄉人吧。這曲沒什么高雅名字,我們都叫它江女,這兒的姑娘都會唱的。”她低聲回道。

“江女?”我來了興趣,“講的什么故事?”

萍兒仍是低著頭,小聲回道:“講的一位船家女子,遇見了渡江的貴公子,也只敢在心里妄想……是首民間野歌。”

我已然從剛才的詞中聽出了意味,忽然覺得這和曾經聽過的《越人歌》異曲同工,不由得隨口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萍兒眼睛一亮,輕輕點頭,“就是這樣,只是我說不出這樣的話。”

“這也不是我說的。”我回道。卻聽身后的司夜若有所思地低聲重復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怕他問起這句話的來歷,我連忙道:“公子,我看萍兒姑娘也累了,不然,就讓她先回去吧。”

司夜望了我一眼,點點頭。

在萍兒告辭的時候,我將一個小錢袋放在她的手心。她沒有打開,也能感覺出其中的份量,咬了咬牙,沖我們深深一躬,道謝離開了。

我舒了口氣,還真怕她不愿意收下。若不是娘親病重缺錢,估計也不會讓老父來這燈會上碰運氣吧。

“韓且歌。”司夜忽然喚了一聲。

“到。”他許久沒有這樣連名帶姓地叫我,我下意識地應道。

“我想知道,我的少夫人在哪里?”他斜眼看向我,淡淡問道。

“什么少夫人?”我故意裝傻。

“就是不讓我泛舟喝酒,聽姑娘唱小曲的少夫人。”司夜飲了一口酒,“我也要提防著點。”

“哈哈。”我干笑一聲,“小弟玩笑了。你貴為……那啥,誰敢管你,況且沐悅也不是兇悍的河東獅。”

司夜眼神驟然一冷,“與沐悅何干?”

“你們的事,我怎么知道。”我嘿嘿笑道。畢竟人家那邊可能還沒挑明,我怎么好意思多說。

司夜面上浮起些許陰沉之色,“沐悅是我的侍女,你不要多想。”

我多想什么?這又不是爭寵!我沖天花板翻了個白眼。

“她不可能成為我的妻子。”他望著我,一字一頓道。

“為什么?”我疑惑地望向他。剛剛你們兩人不是還好好的嗎?

“因為……因為我再如何失勢,也不會娶一個侍女。”他猛地站起身,在矮幾上放下一錠銀兩,冷冷道:“今日就到這兒吧。”

說罷,站起身,出了船艙。

我怔了一會兒,有些意外——沒想到,司夜心中居然有此芥蒂。

之前,我只當陶正那樣正統保守的人會有門第之見,可陶正其實并非如此。而和司夜接觸許久,我從未想過他會是看重身份地位之人,尤其是他能為了我出宮一事,放棄了闕君稱謂。

可是,他剛才說出那番話,雖然并不能算錯,卻讓我忽然覺得,有些事是自己過于自信,把現代人的想法強加給別人了。

這樣的司夜,沐悅知道嗎?

罷了,終究是要走的人,又怎么能橫加干預別人的感情。

我呼出一口氣,勉強調整好臉上的神色,跟了出去。

燈會那天的事,我和司夜都默契地沒有再提起。我不能強迫他接受人人平等的思想,雖不明白他和沐悅最終會如何,但始終覺得,他們不是普通主侍關系。光憑這一點,我這個外人就應該閉口不言。

一路上,我和司夜有意避開那晚并不愉快的話題,走走停停,領略路途風景和風土民情。我照樣對古代未知的事物感興趣,在一些“常識”上顯得愚鈍,他也照樣會不客氣嘲笑,但也不再那么別扭,漸漸多了笑容,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時候。

只是我開始明了,關于階層等級的看法,我們也許仍有著本質的不同,且不只是時代思維的差別。

司夜本應是一國最尊貴的地位,卻被迫失去了,不得不寄居在另一國。這落差成了他心中無法磨滅的殘缺,因失去而對權勢地位更為敏感。

而我呢,本來就是普普通通的人,自然沒有那份執著。

只是一想到,司夜并非無視權利、肆意灑脫的人,卻為了幫我,舍棄了那個名義上的君銜,我心中就更加愧疚,連帶著不知不覺間,說話間少了幾分隨意,多了幾分小心。

似乎作為朋友的天平里,他那端的砝碼要重了一些。

走著走著,根據陸青的地圖顯示,我們也總算快要到達未田了。

可是,就在離未田約莫半個時辰遠的地方,我忽然間感覺有些不舒服。

說起來,這一路因為道路還算平坦,我并沒有怎么暈車。所以,當一陣暈眩襲來時,我有些莫名其妙。

原本準備堅持到未田便算了,但一開始不適,就像發病一樣,隨著馬車的前行越發地難以忍受。當眼前忽然一黑,耳邊響起耳鳴聲時,我實在堅持不住,叫停了馬車,下地休息。

司夜那邊很快也停下了。他和沐悅走了過來,看了看我的臉色,皺眉道:“怎么臉色這么慘白?”

我無力地搖搖頭,“不知道,可能……可能有點暈車。”

司夜點點頭,吩咐沐悅去端些水過來,也支了矮凳,在我一旁坐下。

“原以為你沒事的,何必逞強不早說,這樣一路可以多休息些。”

難得他這么體貼,我勉強笑道:“我可不是逞強,是忽然間不舒服。可能今天悶熱,有點中暑吧,緩一會兒就好了。”

他點點頭,“先緩緩,一會兒若精神還這么差,我讓人去城里帶個大夫回來。”

“哪有這么嬌氣。”我擺擺手。

話音剛落,不遠處忽然傳來一些聲響。

“什么人!”司夜身邊的兩個侍衛里立刻警覺出聲,護住我們的同時向一處望去。那是寬闊大路邊一片半人高的雜草叢,剛才的聲音就是那里傳出的。

半晌兒沒有回應。

我以為不過是什么小動物偶爾路過。一個侍衛腳步一動,已經走了過去,沒一會兒,帶出了一個人。

這人毫不懼怕地走上前,搶先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我和司夜面面相覷。因為……這個“以一敵眾”還完全不怯場的人,是個約莫五六歲的小毛頭。

他長的虎頭虎腦,頭頂著一個小圓蓋的寸頭,一雙黑葡萄似的圓眼睛直直看著我們,臉上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司夜微微后仰,一本正經地回道:“路人。”

小毛孩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抬起臉,四下打量著我們,目光從我臉上掠過后又回來,忽然道:“我見過你。”

“啊?”我訝然,“你在哪里見過我?”

“我家。”他回道。

我愣了一下,忽然聽到耳邊一聲輕笑,司夜淡淡開口,“該不會是你長得像他娘吧?”

像你娘!我翻了個白眼,卻聽見小毛頭鄭重回道:“她長得不像我娘。”

當然不像!

我好笑地問道:“你家在哪里?”

“就在前面,一直走。”他回頭指了一下那片雜草叢蔓延的深處。

“我可從來沒見過你,也沒去過你家。你啊,肯定看錯了。”

小毛頭沒說話,瞇著眼睛仔仔細細把我打量了一遍,堅持道:“雖然是有點不一樣,不過,我肯定那本書上畫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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