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細微的神情變化,倒是讓謝梨安心生了好奇。縱然他是個憐香惜玉的主,但到底是明白來此辭鳳樓是為了燕雙公主一事,便就算她人不在此地,但若能打聽到任何細枝末節,也是極好的。
想至此處便開口道“夫人言語之間似有幾分雨泣云愁,若不嫌棄,可對在下傾吐一番,也省得悶在心里,恐傷了夫人的軟玉溫香。”
謝梨安說這番話,原是想套些她的言下之意來,可許是他生得俊俏,又配上這一句溫文爾雅地關懷,霎時便讓這少婦春心蕩漾起來。
“都是束帶頂冠的男兒,怎的他就不能及你這般善解人意,讓我丟了臉面不談,更是把心兒也傷透了。”尚不曾懂她話中意,便見她起身就動起手來,也不管在場的小丫鬟,直愣愣往謝梨安身上去。
那謝梨安雖也經過一些癡情女子,卻不曾見過這般主動的人兒,一時也嚇得連連后退,直說道“夫人有何心事,只管托我便是了,何須動手,若是傳將出去,豈不是對夫人不好?”
那女子聽罷面露了些不悅之情,站在原地怏怏道“原先我在畫錦堂時,那些個老少爺們兒,哪個不是想著往我身上撲?如今倒好了,見了我都像見了瘟神一般,我知道都嫌我年老色衰,不及那些個水嫩嫩的姑娘了,但他們也不想想,就他們那些腦滿腸肥,哪里會有女子真的喜歡。”
謝梨安聽她所言,大抵猜到她是煙花巷里的紅牌,被這家的大老爺贖了回來納做偏房小妾。
許是這夫人心有怨氣平日里又無處可訴,故而此一時借著這勁兒越說越停不住了“合家大小,遠近親友,誰不知我當年也是一等一的閉月佳人,便就是那深宮里的公主,來到此處我瞧了,也不過爾爾,比之我來她又能美到哪里去?我如今委屈在這蕭家,雖給了些身份地位,但這蕭家大小姐動輒將我辱罵,我便是合該被她罵不成?”
菀檸見女子有些失態,便趕忙扶她坐下,安慰道“小姐年紀小,說話自然沖了點,近來許是又受了那秦家公子的冷落,便將氣隨處發。我們做下人的也是心有所怨,夫人好在還有老爺護著,我們可就慘了,被罵的狗血淋頭不說,還要忍著氣去替她收拾滿地的碎瓷,這苦到哪里去訴喲!”
菀檸一席話,說得恰到好處,那女子聞聽便樂了,笑道“你這丫頭,盡會裝苦人兒,老爺幾時把你當下人過的?我瞧他對你,可比對我還要尊重些,若是說出去,人家還以為你是宮里來的皇家人呢!”
“夫人可別這么說,我自小沒人管束,油嘴滑舌慣了。”
一旁的謝梨安許久不曾言語,待她二人說完閑話,方才略帶遲疑地問道“夫人剛剛所說的公主……可是指的燕雙公主?”
那女子霎時便沒了剛剛的神氣,眼神躲閃道“我剛剛說什么公主了不成?”
菀檸見罷也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曾聽見什么公主。”她古靈精怪地轉了下眼珠,然后笑嘻嘻道“許是公子聽錯了吧,我們剛剛在說小姐之事,說起小姐便說到了秦家公子……哦對,我們說的是公子,不是甚么公主。”
謝梨安順著她的誑語點了點頭,想著此一回這樓是來對了,若是不曾猜錯,燕雙公主定藏在這樓的某個暗室里。
正這時,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不待女子差人去開門,便聽門外人急道“夫人,菀檸姑娘可來了?小姐那邊正與老爺吵得不可開交,桌椅摔了滿地,就差動手了!”
女子聽罷便回道“菀檸已在這里,我們這就過去。”說罷看向謝梨安笑道“公子不如也一同去吧,那小姐看了你許是就移情了。”
此話正中謝梨安下懷,他低頭笑道“小生雖不才,卻也愿意替夫人分擔一些。”
由那門外的女子帶路,又繞了不少路。路過了哪些花廳閨房,又見了哪些古玩字畫,謝梨安都一一記下,想著若是趁無人之時去尋燕雙公主,也不至迷路。
走至一處偏僻,那領路的少女停在一扇紅花梨雕鳳門前,便伸手想去扣門。
還不曾等她落下手,眾人只聽內里傳來一個及笄少女的聲音“我偏是看上他了,你又能將我怎樣!”
領路少女略愣了愣,放下手有些尷尬地看了看謝梨安。
只聽那屋內的少女又道“當日原是你們遣我去他身邊,說是去尋甚么冊子,我瞧見自己的親爹都開了這口,哪還有不去的理兒,也顧不得自己清白女兒家,便就往那公子懷里撲去。幸而那公子是個極好的人,從來不曾猜忌我。逢了大病小病的,不許外人服侍我,藥都是過他手一茶匙一茶匙吹涼了喂的,你們誰這樣待過我?”
不多時,又有一個老者道“我如何待你薄過?你要什么我就給你買,你想回來,我也讓你住回來了,那秦公子,你說他一人在府中寂寞,我便許他住進這樓里,你還想我怎樣?”
這話說罷,只聽那少女竟嚶嚶哭了起來“我曉得自己是個女兒家,親娘又死得早,便就算是有個與我同族的親哥哥又能怎樣……爹近來是又娶了親的,那女子是個什么出身我做晚輩的自然不方便說,我自曉得自己越發不那么重要了。我不怕爹說我不孝,反正若是那秦公子不回來,我便尋了尼姑庵削發為尼!”
話里提及了夫人,一旁站著的女子面露了一絲為難,嘀咕道“好個黃毛丫頭,又來說我的不是。”
忽然聽見“啪”的一聲巴掌響,謝梨安心中一顫,恐內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兒發生傷了那少女,便想沖進去看個明白。剛想動身卻被女子攔住了,只聽她冷冷道“他父女倆的事,你去參合甚么?不到最后,我都不會讓菀檸進去的。”
“好你個沒臉兒的!好端端一個閨女,竟不要臉說出這等話來!那冊子你若尋見也就罷了,不曾尋見卻還瞞著我們與他私定了終身!我若是你,就一頭撞死在這墻上,也舍得傳將出去,丟了我蕭家的臉!”那老爺許是怒不可遏,連聲音都顫抖了。
“你以為我不曾想過?若不是與秦公子有約,女兒早就死給你看了!你如今因為那個小戲子就將他誣陷了,你算什么英雄?你不就是怕得罪了鶴林王嗎?你們這群烏合之眾,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誰將他誣陷了,爹幾時為難過他。他昨夜消失了,又與我何干!你若是不想待,你就走去,別說是我蕭景愁的女兒!”
便聽又是一陣拉扯,然后門猛然被撞了一下。
“哥哥你別攔著我,有些話我如今要說明白了才能心甘情愿地走!別以為那暗地里的勾當沒人知道,真有那么見天的一天,總有人讓你們曉得什么叫世道好輪回!”
詩云: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