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徐厚自西歸(下)
徐厚問花三:“這段時間以來可有人追到這處了?”
花三點一點頭,道:“有的,都是花四院里的人,我是見過的。好在有江離洲,他左右鄰居住的也都是會武的,聽到聲音便也過來幫忙了。說是來了三十多個人,叫他們全都收拾好了。大概消息現在也已經傳到五莊里頭了。”
徐厚寬心道:“那也好了。雖然不知花四為何突然對你下手,大概也是得了花錦郎的授意。她院里頭也就那么幾個人,這次派出來的也占了大半了,江離洲這樣一清,也算是震一震她,叫她一時半會兒還不敢跟你下手。”
花三突然想到麻繩的事情,與徐厚說道:“那些人也奇怪,身上帶著麻繩,有三指粗,圍在腰上頭,不知道是用來做什么的。花四院里頭有這個規矩么?出門圍麻繩的?”
徐厚一蹙眉,又突然笑開,道:“大概是想將你生擒吧。”
花三想一想,倒也像是,喃道:“我就知她不會對我下殺手的,可是將我綁回去做什么?”
徐厚無意想她這問題,認為花四是站花錦郎那頭的,雖得花三贈長生肉的恩情,但一直以來也不像是個會感恩的。便問了其他道:“可還有旁人來?”
花三心頭一跳,想起從流空來的那人,但面上不動聲色,只是直視徐厚雙眼,沉穩道:“沒有了。”
徐厚面上一松,口中道:“那便好了,我在西南城時候,聽說御三家如今的家主想要你這把刀子,應該已經派了人來了。”一雙眼卻望向了門口那處。
花三道:“又或者是混雜在花四的人里頭,叫江離洲和他朋友們收拾干凈了。”
徐厚“嗯”了一聲,眼睛仍舊望著門口那處。
花三隨他看過去,外頭一片夜色濃重,投在門窗上也還是烏漆漆一片,也看不出是有人還是沒有人,但也還是跟著徐厚屏息噤聲凝神望著,一只手不自覺抓住了徐厚的手臂,如同小時候每每害怕時候那樣,低低叫了一聲:“大公子?”只有一些氣音,幾不可聞。
徐厚回頭,也如那時一樣笑著拍一拍她手背,安撫道:“沒有事,我以為有人在門外頭。”
花三“嗯”地應了一聲,一雙眼也還放在門上,仿佛這樣看久了就能看得出外頭有沒有人。看了一陣子,沮喪道:“我若是能像你一樣厲害就好了,偏偏是個耳目不明的。”
徐厚笑笑拍她的頭,“姑娘,你這樣就已經很好了。你能這樣活著,就已經很好了。”
花三卻有些憂愁起來,道:“大公子,我不知道我還活著是不是好事情。我本應該是死人的,一個死人沒死,算是什么事情呢?”
徐厚道:“姑娘,很多人為了讓你活著,獻出了他們的命,他們的犧牲,不過是想讓你活下來罷了,你若是有這種想法,如何對得起他們?”
花三垂眼,心里頭道:可是我過得不快活。
抬了眼問徐厚:“大公子,你過得快活么?”
徐厚一愣,蹙眉道:“怎的問這種話?”
花三眼神閃爍一下,躲開他那嚴厲對視,道:“我從前只想著,只要我跟你能活下來就好了,不管如何能活下來就好了。但如今我活的不快活,我心里頭總有很多遺憾,有很多愧疚,我總是會想起為我死了的那些人,他們本應該還有大好的人生,卻只是為了讓我活下去……我有些不知道該怎么活下去了。”
徐厚握了她肩,有些用力,像想將力量傳給她一般,正言厲色道:“二姑娘,你能想到那些人,那些人在九泉底下也可以瞑目了。他們寄希望于你活著,你不管如何,也只能活著!不管活得如何,也只能這么活著!只要你還活著,不管活成了什么樣子,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在,就是對他們犧牲的最大回報了,你懂么?!”
花三眼里有些沮喪,黯然不語。
徐厚知曉一時半刻沒法將她說醒,有些事情是該交給時間去稀釋的,等再過幾年,她年紀再長一些,經的事情更多了,就能想得通了,就能對有些事情不這么執著了,就能對世間萬物都看得淡了,到那時就好了。
到那時,他們也不必依附在五莊之下,不必行自己不愿做的事情,不必處處被束縛、被覬覦。
到那時,就好了。
由遠而近傳來一陣腳步聲,那聲音耳熟,一盞茶前剛來過的,是徐懷恩的,跑得匆忙又倉皇,像被獵人驚著了的兔子,心里的驚慌全都沉在腳底下凌亂的步子里頭。
敲了兩下門,也不及等花三應了,一把推開,并立刻回身關上了,趴在門上喘著粗氣,等著聽了一陣子,似是確定沒人跟上了,才跑到床邊,對花三道:“門外有客來,我聽江大哥喊他蘇尊的,我嚇壞了。江大哥給我使眼色,要我先來告訴你。三姑娘,那是真的蘇尊么?是宮里頭的那位蘇尊么?”
花三聽到蘇木易來了,一愣,不知他這來意。
看徐厚,徐厚早在徐懷恩推門而入時候站起了身,并背對了她與徐懷恩二人。
徐懷恩又問她:“三姑娘,我聽蘇尊說,擔憂你的身體,想見一見你,你跟蘇尊是認得的么?我剛才看他,也不像是一個嚴厲的人,他平日里頭也是這樣的么?”
花三無心應付徐懷恩那些問話,只說道:“徐懷恩,你到江離洲那里去,當著蘇尊的面,就說我舊傷未愈,身子虛弱,已經睡下了。”
徐懷恩先是一愣,但看花三嚴肅臉色,也不敢多問,應下了,離去之前又多看了徐厚的背影兩眼,有些遺憾。
等徐懷恩關門離去,花三不及跟徐厚說話,只看徐厚側耳凝神聽著外頭的聲音,邊說道:“要過來了。”
花三訝異,未免有些措施不及,抱怨道:“他過來做什么?”又邊對徐厚道:“自后窗走。”
徐厚點一點頭,從懷里拿出一個小瓷瓶,塞到花三手中,叮囑道:“蘇渙的血肉,叫我拿給你傍身用的。”
花三驚訝接過,與徐厚行到后窗,開了窗,冷冽冬風刮入,想到又要與大公子分離一陣,心里頭有些不舍,揪了大公子一只袖子,如鯁在喉。
長兄如父,他做得比她的父親還要好上許多。
徐厚寬慰她道:“我去溆浦,不過三五日就回來接你。”
花三“嗯”了一聲,鼻音有些重,想到江離洲要去蘇北查探的,問徐厚道:“江離洲去蘇北,可有什么要轉達交待的?”
徐厚想一想,道:“他去蘇北,尋清南茶館的麻清南就好,其余事情我先前已有妥當安排。”
徐厚還想說什么,偏房門上已有人敲了三下。
徐厚低頭看花三一眼,萬語千言的,都在里頭了。
花三點一點頭,看著徐厚放心一笑并往外一躍,融到外頭的夜色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