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約

第一百二十九章 山蛟蟲

花三笑嘻嘻的,得意看著徐厚,絲毫不在意他面上的慍意,晃一晃他手臂,問道:“大公子,你看我這套刀打得好不好?打得好不好?”

徐厚被她逗得繃不住臉上嚴肅,惱怒的表情有了裂縫,慢慢成了驕傲與笑意,屈指一彈花三額頭道:“真是胡鬧!陰鬼是吃人心的,你這又如何知道的喚陰鬼的方法?”

花三一愣,木木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想著周生為止教我這套刀法那日是叫出了斷風里的冤魂的,我不會他會的那個出魂咒,又想叫些鬼妖邪祟的東西出來殺一殺給你看,正是懊惱時候呢,心里頭就有個聲音叫我這樣招魂了,我照著念出了咒,也沒想到召出的是陰鬼。”

話音落了,相山之上又傳來鐘聲,仍是七下,震得相山林木之間飛竄出各類妖獸,倉皇叫著往其他四山或是天上逃離。

花三聽著那鐘聲,微微笑,與徐厚道:“雖不知道這鐘聲從何來,為何只落在相山之上,但看這來勢,是要把相山的邪祟妖異全都肅清了。”

徐厚沉吟道:“我只聽莊仆說過,你遭閆達擄走那日,鐘敲七下,此后也沒有聲響。但今日你連打兩套刀,打畢鐘聲便起,都是七下,是不是這刀法有什么能引鐘聲的不同之處?”

花三歪著頭花三歪著頭看相山自鐘聲落后,從內里往外升騰起一陣陣灰白水霧,水霧繚繞,浸滿山頭,似是一層輕紗罩,將相山籠罩在其中。忖量半晌,才與徐厚道:“實在是也不知除了能殺妖鬼邪祟,這套刀還有什么奇異的地方。但周生為止倒是認得你我都認得的那位先生,他當年沒來得及傳下的,怕是二百來年前就已經教給了周生為止,機緣巧合之下,周生為止又教給了我。相山上的鐘聲,若真是呼應斷風及這套刀法的,那應該也是應了我此前的猜測,跟那位先生是有關聯的。”

說完,突然又“呀”地驚叫一聲,只見相山灰白霧里似有東西在里頭攪動。

她目力不好,只是隱隱看得灰白霧里頭有一尾巨大的長條狀的東西在繞著相山翻騰,似是穿梭在林木之間,偶爾彎著躍起,露出一塊青白反光的鱗片。便指給徐厚看,問徐厚可看得清。

徐厚點一點頭,道:“是蛟蟲。從來只在書中見過,沒想到五山之中也有。”

花三敏感于那個“也”字,問徐厚,“也有?何處還有?”

徐厚與她附耳低聲道:“九華山的人在之洲島附近水里見過一尾,忌憚是神獸,不敢動。”

花三“嗯”地應了一聲,低頭輕聲道:“小時候你跟我說過,青白的蛟蟲是瑞獸,吃邪祟的。我也是這么跟……九華山的人說的。”

他們大概是牢記了。花三心想,也是難為了他們。

二人聽得院子外頭有人大呼小叫的,似是被相山上的異景震動,集結了人要往相山上去,也沒人往這處來。

老鴉自早間被徐仙帶著,領著鴉群入五山之中獵蛇要取膽做藥用后,也還不見回來。

院中只有她與徐厚二人。

她學著徐厚在院中負手站立,遠目望著相山上若隱若現翻騰的瑞獸,想起當年當日離開蘇城之時,是個晨間時刻,前一夜里下過了大雨,澆熄了蘇城內外各處的大火,沖刷凈了大街小巷、山路野道,將他們一行人倉皇退遁的痕跡抹得一干二凈。

她那時全身的灼傷輕觸都會劇痛,何況是在大馬上顛簸?她的心口還有個大洞,叫旁人用東西堵住暫時止住了血,但大馬每邁一步都要叫她疼得死去活來,一絲生意全無。

大公子一再哄著她,讓她忍著些。她趴在馬背上咬著牙不肯痛叫出聲,不肯給身心俱疲的大公子添麻煩,眼淚全灑在大馬鬃毛里頭。

那時一偏頭,便看到出逃路上兩旁山間,蒸騰升起一片片白霧,浮到天際,融進云里,云山霧繞,縹緲如仙境。

她那時與大公子說,我想住到山間的云霧里頭,誰也看我不著,誰也尋我不著。

憶起往日舊事,心口似還被當年那塊石頭堵著一樣叫她悶得慌,看那相山上的霧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就慢慢消散了,這點時間怕還不夠五莊的人走到山腳下。

花三看著那尾蛟蟲隨著水霧消散也不見了,鬼使神差地,抬手朝著相山招一招手,似送別故人一般道:“再見!”

徐厚垂首偏頭看她,目光里頭盡是暖意。想起她方才的出魂咒,眼底突然又一冷,叮囑花三道:“往后召陰鬼這個方法不要輕易再使。你方才用的是指尖血,十指連心,破指沾在斷風上的便是心頭血了,斷風這把刀子……”說著,神色復雜看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斷風,經過方才一輪廝殺陰鬼,刀身低低仍在嗚吟,似是不盡興。“斷風這把刀子,嗜血妖異,刀有異象,鬼神一類的事情,還是不要叫它沾到為好。”

花三遠目眺望已無奇景的相山,心情突然復又大好,應下了,眼珠一轉,又想起方才陰鬼之中似是有那么一兩張眼熟的臉孔,問徐厚道:“大公子,你在剛才的陰鬼之中,可有見到當年的熟人?”

陰鬼是沉浮在忘川河里的游魂,生前多是奸佞大惡之人,罪惡滔天,惡載滿身,重到黃泉的小船載不動,不能進六道輪回,只能在刺骨寒涼的忘川水里浮浮沉沉,魂魄時時受撕離之苦,千百年后成了厲鬼,再千百年后只能被忘川河消融。

徐厚一愣,看著方才陰鬼冒出的地磚縫隙處,還帶著濕意,浸潤了好幾塊地磚,訥訥答道:“沒有。”

花三便笑開,歡喜道:“沒有就好了,他們死后不在忘川河中,必已經是順利投胎去了。我有時候總擔心他們因當年跟著我所行之事,死后不得有個好歸宿,不得墜入天人道里輪回,要到餓鬼地獄道里受苦。”

說著撓一撓臉,與他笑道,“六道什么的我其實也不是很清楚,都是蘇渙強與我說的。”

再想了一想,又與他道:“但或者能像蘇渙說的,他們能脫離六道脫離輪回,不用受生生世世無窮盡的人間之苦,涅槃寂靜了也好的。”

徐厚聽罷,怔然看她,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