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聽將閬中這問,愣了一下,反問道:“問你什么?”
將閬中仍舊是那副冷臉,問花三道:“二姑娘就沒有什么當年的事情,心頭有疑惑的,想要問一問我嗎?”
花三一怔,想了一想,好似是沒有的。便與將閬中搖頭答道:“并沒有。”
將閬中問她:“二姑娘難道就不想知道,當年外逃途中,我為何丟下了你么?”
花三覺得好笑,并且當真笑出了聲,道:“我剛才也說了,自由自在活著總比茍且活著好,當時你若還繼續跟著我,只怕今日世上便沒有一個活著的將閬中站在我面前與我說話了。很何況當時你的身子……不是染了重病么?”
護她逃難的人接連染上怪病,同行的大夫束手無策,不知道是什么病,只說這病傳染人。大公子為了她,在逃至左去城的時候,叫染病的人自己挖一個大坑,再親手砍下每個人的腦袋,大火一焚,黃土一掩,剩下未染病的人繼續護著他們逃難。
被殺的那些都是訓練有素的將士,戰場之上殺伐果斷的利器,敵軍的刀抵在頸上都不會眨眼不會懼怕的男人。他們忠誠于她,效忠于她,為了她,親手挖坑了結自己也無半點不心甘情愿。
大公子處理這些人之后的那夜,痛哭了一夜,抱著她道:“姑娘,那些都是錚錚鐵血的漢子,你要記著他們今日的犧牲,都是為了保全你。所以姑娘,你必須要活下去,只要活著就好了。”
她懵懵懂懂的,點一點頭,摸一摸大公子的頭頂心。
將閬中走在這些人染病之前,所以有人說是將閬中傳出的病。將閬中走了沒幾天,一支朝堂軍摸到他們暫時落腳的地方,是大公子領著人浴血抵抗才將這支朝堂軍全部殺死,她仍活著的消息才未傳到朝堂里頭去。
但……已經過去多年了,將閬中是不是那個病的源頭,為何拋下她,為何將她出逃的方位告知臨近的朝堂軍,她已經不愿意知道了。
他走之前許了她一個閬中符,方才又幫了她一個大忙,這就足夠了。
花三也不管將閬中默默瞅她的神色,他那張冷臉上向來哪有什么好臉色?與他笑道:“但你也不必擔心,我也不記那個仇。你若是對當年離開我心里有愧,那今日算還了我,我也不用再煩惱日后該如何還你今日的恩情。”
將閬中看她,似是不認得她,再想以前他近不了她身,與她接觸甚少,雖說是人師,于她有個傳道授業解惑的恩德,但其實他倆并不了解彼此。就好像……
就好像她不知道斷風里頭的妖異,能叫他心生恐慌,叫他聞見里頭積攢了千百年的惡臭血腥。刀里藏著的亡魂嘶吼嚎啕的聲音還能刺痛他的耳膜,叫他頭疼,叫他總有一口血哽在喉頭,每每授課結束,他將血一咳,需得休養半個月,才能恢復如常下床走動。
就好像他也不知道她原是這樣豁達的、不計較的人。
將閬中道:“你的斷風里頭有妖異,你可知道?”
花三想起之洲島上周生為止大略說過的斷風,抬頭看著斷風,一尾流蘇晃蕩得很厲害,道:“知道。”
將閬中道:“我不知道斷風是從哪兒來,怎么又到了你手上,我聽說的是這把刀自你誕生之日就有了,你時時帶著它。”
花三想一想,皺眉道:“也不是時時,我在府內時候不常玩刀。出逃時候沒有順手的兵器,只好拿到什么就是什么的。”又想了想,道,“斷風也不是我帶出來的,是誰帶的大公子也不知道,總之就是帶出來了。”
她師父教刀教拳腳,暗器也有涉獵。大公子用劍用槍。她懼怕她師父,平日里不太愛用刀,愛用大公子的劍,因此在府中時候其實不太玩斷風。這把大刀有時候擱在她床邊,與她同榻而眠,不過是因為那幾年蘇城夏日熱又漫長,斷風通體偏冷,她愛緊著它睡取涼罷了。
花三道:“每月十五我師父上刀課,緊接著就是你的陣課,所以你來的時候,斷風都在的。”
斷風對成年人來說都過大過重,更何況是那時候小小的花三?可他師父不許,只說兵器認主,硬是要她用斷風,叫人與刀皆熟悉至人刀合一。
花三想到此處,笑出聲,與將閬中道:“你每次來授課,我都已經在師父的刀課上耗盡力氣,只想趕快昏睡過去。你來的又是晚間,非得等明月高懸了才來,我怎么可能還有心力聽你的課?”
將閬中面色冷冷,道:“斷風里的東西克我傷我,我若不等滿月高懸,月輝壓制斷風里頭的妖物,只怕不用刀出鞘,那妖物的邪氣能叫我死在斷風面前。”
花三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斷風影響你,不是因為我身上臭,你才不肯近身?”
將閬中白他一眼,道:“有差別嗎?你那時就已經遭斷風侵染,身上早就帶有那刀里妖物的邪氣臭氣血腥氣了。”
花三撓一撓臉,又抬手聞了聞自己身上,聞不到什么臭氣,想她平日里真的愛干凈得很,身上有臟污的話是非得要立刻換的,就算是這四五年在外行殺人事的時候也是如此,快刀快閃就是為了不叫人家的鮮血濺到她身。
但若將閬中說她身有斷風的臭氣,那便是有吧,等斷風待會兒得落下來了,她非得好好聞一聞斷風是不是有臭氣不可。
將閬中道:“你那時的心……又是遭了火焚的可憐模樣,我本想忍著那邪物的煞氣,全力救治你,但那邪物一日日侵害我,鎖我不遠離,保不齊隔天早上我就睜不了眼跟閻王殿報到去了。我離開你才得活了命,此后修為大漲,可抵抗斷風邪煞了,要尋你卻尋不到。”
她命數不在九天九泉之間,他如何尋也找不得,連她的大公子的也找不得。
將閬中道:“我本以為你死了,畢竟當日你的心成了那個樣子,活不下去就只能消散而去了。若不是今日你用閬中符叫我,我還不知道你仍舊活在世,還帶著那把刀。”又問,“怎的九天之下九泉之上我都找不到你與你的大公子?你們是藏身在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