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約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二人有盟約(下)

花黍離是上一代花主的長子,甫一出生,花家便按著蘇姓與花家的約定,將花黍離送到朝堂里頭做了質子。

做質子的終生不能回家,只能在朝堂里頭老死,再葬在蘇城郊外尊陵山的花家墓里頭。

這是花黍離的宿命,也是自蘇地裂崩、三姓人助蘇家奪得尊位、平定蘇地之后的花家歷代長子長孫的宿命。

長子長孫一入朝堂做質子,頂上來做家主的,便是行二的花家子弟。

花黍離的這一代,便是花錦郎。

花錦郎自小是被當成花家家主來培養的,縱使人并不是花家子弟之中最聰穎的那一個,但因在家排行二,花家其他分支人丁凋零,因此也沒有人可以動搖他必繼承家主的地位。

可誰成想,花黍離在流空動亂與榮嗣內叛之中屢立奇功,得了蘇木易的大赦,允他回五莊,并將蘇姓與花家的質子之約作廢,往后花家長子長孫,不必再送到朝堂之內。

花黍離這一回,原本由花錦郎做家主的事情,便從板上釘釘,成了南柯一夢。

花黍離本就是上一代家主的長子。

他在朝堂中成長,師承尊太后生前身側的軍師紀不謀,善謀略,工于心計,在朝堂內成長的這十六年間也從不敢忘了自己是花家的人,一手花家絕妙的好刀法不僅在花錦郎之上,在朝堂之內比試時也鮮嘗敗績。

立了戰功衣錦還鄉的朝堂重臣,與執掌五莊三年便遭他姓侵占土地的花錦郎,兩一相對,像是云泥之別,哪個更勝一籌、更適合花家家主之位,明眼人都知道。

花錦郎這頭自是意難平,這幾年里明里暗里的折騰自然也少不了。

蘇奴有這般憂慮,以為是花錦郎玩弄的心計,自然也不奇怪。

卻是害得她白白折損了兩個人。

花三冷笑一聲,嘲諷道:“那你又是如何確定,花黍離確實有對蘇尊的反心的呢?”

蘇奴看她半晌,仔細盯著她面上的疤,可惜一嘆,道:“二姑娘面上的疤破了傾城的相貌,倒是可惜得緊。”

花三一蹙眉,尚未說話,蘇奴搶在她前頭出了聲。

蘇奴道:“今年花黍離入宮面尊,依往年慣例小住朝堂宮中,稟告五莊年收成等事。有一晚,他二人在殿中閑聊,蘇尊提起了五莊的花三。”

花三又一蹙眉,道:“提我做什么?”

蘇奴面有深意看她,道:“念莊主常與尊主講述五莊花三在江湖中的行事,講人是如何爽朗磊落,講花三一手好刀如何叫天地失色。尊主聽得多了,覺得你有趣,總留心著你的消息,得著了花黍離入宮的機會,自然是要好好聽花黍離講你一番。”

花三聽著,覺得似是有哪處不妥。

蘇奴道:“那日夜里,蘇尊屏退了其他人,只留我在旁伺候,問花黍離,若是他給你另立一個身份,不再是五莊的花三,再將你招到朝堂,納為妃子……他問花黍離,覺得如何?”

當日的話是,“尊后的位置必得是留著蘇暖回來的,我這一生也不會再立哪個女子為后,但若是花三能來,我能向天起誓,終我一生,妃子之位上只有花三一個人,我的身側,也只有花三一個人。”

這是直白的開口要人了。

蘇木易問花黍離意向如何,可否將妹子割愛給他。

殿內無風,跪在殿中的花黍離垂下的袖袍卻微微一動。

蘇奴在一瞬間,察覺花黍離身上殺氣一生。

但只是一瞬間,快得讓蘇奴覺得自己必是看花了眼。

只一瞬間,花黍離又抬起那張常常笑著的臉,對蘇木易道:“得尊主的恩寵,必是言桑的福氣。”

花三愣著,聽完了,呆在那處,心思凌凌亂亂的,不知是落在了蘇奴說的哪句話上頭,是惆悵在“尊后的位置必得是留著蘇暖回來”,還是無奈在“若是花三能來”。

蘇木易竟想娶她?

蘇木易竟想娶她?!

花三似是到此時才聽清了蘇奴話里的意思,良久好笑出聲,先是無奈輕笑,后頭覺得是真的好笑得很,便放肆大笑起來,笑得雙目淚漣漣,看蘇奴也不意外她這反應的樣子,問蘇奴道:“你是說,蘇尊想娶一個江湖女子?”

蘇奴輕一點頭,道:“我見他有一日自語,說娶你是對你最好的方式,只是要你委屈些,改名換姓,用另一個朝堂重臣之女的身份過往后余生。”

花三更是大笑,笑得門外頭的人一陣騷動,被蘇奴刻意的一聲咳又將那騷動強壓回去了。

花三笑著喝罵道:“荒唐!荒唐!”

笑著罵著,卸了防備,雙手捂了臉痛哭起來。

這一哭,便是放聲大哭,涕淚齊下,直哭得花三嗓音嘶啞,心頭那塊石頭梗在她胸腔之內,如火焚燒一般灼痛。

蘇奴也不勸慰,任她痛快哭了一場,毫不顧忌形象地自己用袖子用力擦干了臉上的眼淚與鼻涕,才問花三道:“二姑娘明白尊主的心意了嗎?”

花三哼笑一聲,道:“心意?哼!什么心意?!他已羸弱至此,內外都是強敵,他還想著保我?!他先保他自己吧!”

說著又用袖子狠狠擦了又滾落出來的淚水。

蘇奴站起身,跪下來,與花三行了大禮,一直交互藏在袖里的雙手突然一展。

花三眼風之內只見得寒光一閃,蘇奴左手之上多了一柄鋒利匕首,大驚失色,自床上一躍而起,單腿半跪成一個防備暴起的姿勢,也不管顧傷口撕裂的疼痛,抽了斷風橫在身前,怒喝道:“蘇奴!你這是要做什么?!”

蘇奴跪地抬頭看她,將匕首刀刃握在右手手心,用力一拉,在自己手心拉出一個鮮血淋漓口子,再反手將匕首刀柄遞給她,鄭重道:“二姑娘,蘇奴要你與我結盟立約,不管今后如何,二姑娘不做對尊主不利的事情,若是尊主有難,二姑娘必得拼全力相救。”

花三張口結舌,看著蘇奴將血淋淋的右掌往她這處一伸,固執等著。

割掌立誓,若是有違背,九天不容,九泉不收。

花三并不猶豫,接了匕首,同在自己右掌用力一劃,鉆心疼痛里頭將血涂滿手掌,用力與蘇奴的血掌一拍,眼盯緊了蘇奴的眼,矜重道:“若有違背,九天不容,九泉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