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風,格外清新潤肺,站在小小的渡頭邊深吸一口過往的風,那里面盡青草的鮮芳,潭水的純凈;揉成一股安寧灌入心肺,忽然間來時的惴惴不安消失無蹤。
“莫怕,萬事有我。”
“怕?”
面對這樣的說法,我反應不驚不躁,反而多了從容恬淡的笑容。
“我不怕,他畢竟是我外祖父,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惡虎,我有什么好怕的。虎再毒,也不食子的。”
聽到我這樣的心境描述,慕容曜峰眉微微上揚了些,眼中那股擔心漸漸同梨花潭四周的風景,化成了柔情。
“是啊,沒什么好擔心,輕松應對,就當做是外嫁多年的閨女回家省親,被久不見的長輩抱怨一二。”
說著,他探來手握住我,我亦回應上他一個甜甜的笑作為回禮,表示認同這樣的說法。
撇開那些復雜算計,我覺得只要把握住一點便可:外祖父不是一個頑固不化的人,他念著我,也同樣念著這個亂起已久的北燕。
“見過皇上,貴妃娘娘。”
一只可容坐六人的小船靠了渡頭,走下來的迎上我們二人的,除了宋泰安外,還有位翩翩少年郎;他們施禮間,我格外留心了這個少年郎,稍許,腦子里忽然找到了關于他的記憶。
我試探性地喚到:“玄玉?”
“貴妃娘娘金安,正是小侄。”
“兩三年不見,又變化了不少,真真是個大人了,也成熟穩重了。”
喜相逢間,我倒沒注意那么多人前禮數,拉著玄玉人左瞧右問的;他謹慎地應答著我的問話,滿口皆是中規中矩的“貴妃娘娘來,貴妃娘娘去”,聽了三四次,我倒是孩子脾氣。
“停停停,玄玉!一家人聚在一起,別那么拘謹,也沒人說你的不是,叫姨母,別一口一個‘貴妃娘娘’的,聽著不舒服。”
“可——”
話放在了這兒,可謹慎在懷的玄玉又看了看我身邊的慕容曜,似乎不敢放開這膽子說話。
“瞧他干什么,他是你表姨父,叫了他敢不認你這侄兒?叫人啊,傻小子。”
慕容曜笑意一起,也在旁幫腔打趣上:“小孩子嘛,又養在金刀侯身邊這么久,太注重于禮數間轉不過腦筋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莫急他,給這孩子點時間適應適應。”
“姨父,姨父,請受小侄一拜。”
少年心性就是如此,天生性子里藏著一股急,倒也不是什么壞毛病,而是敢于挑戰旁人給他設下的任何難關。
而這樣的結果,恰恰是我們所期望的。
扶住施禮敬上的玄玉,我滿意地說到:“這才對嘛。做人做事,不要一味拘泥于陳規,要懂得靈活些,而小嘴甜,往往都是辦好事的開端。”
“姨母的話,侄兒一定記在心上。姨父,姨母請登船吧,曾祖父他念得你們急。”
“孫小姐。”
正準備登船,在旁緘默多時的宋泰安,忽然喚到我。
“老奴僭越一句,林子里的那幫人,侯爺這兒可不當做客人來招待,要是淋了雨,餓了肚子,可別怨我們招待不周。”
順著宋泰安的話,我往后張望了幾眼,回過頭來時我已蜜笑滿面:“安伯不用管他們,我們聚我們的,他們守他們的;要真理會起來,那就沒完沒了。”
“不是皇上和孫小姐帶來的人馬?”
“當然不是,難道安伯您信不過我?”
話出于心坦蕩蕩,把這些計較統統拋給不敢掉以輕心的宋泰安,我和慕容曜攜手登上了船。
小船緩緩地行駛在梨花潭水上,我一面欣賞到四下美景,一邊恣意地和在旁作陪的玄玉閑聊上。
“玄玉,外祖父這幾年身子骨可還好?梨花潭的水汽如此重,外祖父的腿疾一直時好時壞,這地方怕是不好養。”
玄玉回到:“姨母細心,可如今的宋家已是烏煙瘴氣,曾祖父眼不見為凈間,執意要到梨花潭養居。至于曾祖父的腿疾,姨母不在的這幾年,也是反復的厲害,行動也越發便利了;正好您此番去探望他,也試著勸勸曾祖父他老人家。”
“會的,外祖父的腿疾,我也是一直掛心的緊。”
幽幽地嘆了口氣,我又問到玄玉:“自燕都易主后,你一直都陪伴在你曾祖父身邊,照顧他老的起居?”
“曾祖父有養育之恩,小侄替父母盡孝侍奉,是應該的。”
“這幾年宋家在你小叔叔的把持下,小小的你為外祖父周旋,應該受了不少委屈吧?難為你了,玄玉。”
“侄兒不委屈。”
看著這個內斂的少年,眶中有幾分抑郁消沉在浮動,我也是心疼撫上他的臉頰。
片刻,我再安慰上他:“路雖艱,但能陪伴在外祖父這樣的人物身邊,你可以學到許多為人處世的東西。大器出世,必受淬煉;放心吧,玄玉,以后你的路會越走越寬闊的,不要急于眼前一時。”
他懂我話里的所指,也點點頭默聲應承下,尾隨而來的安靜,一直持續到我們等了湖心岸,進入沉心閣后。
“老臣宋遠高,參見吾皇陛下。老臣腿腳不便間,有怠慢之嫌,請皇上恕臣不敬之罪。”
坐在輪椅上的外祖父,一見慕容曜人,立馬憋足了氣力從座椅上撐起來,禮重萬分地跪叩在他跟前。
“外祖父,你有疾在身,行動不便,快快起身吧!”
見勢,我和玄玉一左一右地急上前,欲將地上的外祖父撫起身,可他老人家執意將這禮數行到實處,不得恩寬不起身。
“君臣之禮不可廢。”
這話豁然戳住心,其深意,耐人尋味。
然未等我開口詢問什么,慕容曜卻徑直先出了聲:“金刀侯心里還放著我這個主君?”
“老臣心中一直有君,也未曾改變過。”
外祖父中氣十足地應上慕容曜問話。
“那看來這一遭,我沒白來。”
說著,慕容曜也跨步上前,將那重叩在前的外祖父扶住。
“君臣之禮侯爺已經盡了,我也領了,不過當下相逢,你我不僅是君臣關系那么簡單,我也是您的孫婿;長幼有序間,您老也受得起孫婿這一拜。孫婿慕容曜,攜內子問外祖父安好,愿外祖父福壽安康。”
話畢,慕容曜便屈膝低頭,反向外祖父行上問安跪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