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岌要給張靜樂授課,崔顥便請辭回去了。崔顥走的時候,趙岌站在門口看著崔顥的背影,無比惆悵地深深嘆了口氣。
這聲嘆氣撫平了張靜樂的心神。
他剛才是被那紋飾刺激得差點犯了大錯,他怎么忘記了,趙岌的姑母是極力反對崔顥與趙嵐的親事的,估計趙岌早就意識到這一點了,所以他才會這么惆悵。
張靜樂不再心懷忐忑,他拿起面前的《大學》,認真地看了起來。
趙岌轉過身,看了看桌邊的張靜樂。
適才他是第二次看見張靜樂鷙狠狼戾的模樣,這一次比較上一次敲打萬姚氏的時候,似乎更加兇狠乖戾。
難道他平日里的溫和模樣都是裝出來的?
倘若哪日他真的與妹妹在一起了,會不會有施暴的那一天?
到時候妹妹該怎么辦?
自己又能怎么辦?
趙岌又在心里嘆了口氣,在自己心目中的準妹夫名單里,把張靜樂拉到了最后。
今日授課結束,張靜樂跟著章柱到了門口,用計甩開他,然后一路疾跑,來到水榭。
遠遠地,他已經看見了趙嵐。
她身著品藍紋錦比甲,內配白色中衣長裙。和上世一樣,她還是喜歡淡雅的顏色。
他想到這幾日江寧府給他孝敬來的綾羅綢緞,似乎就有幾匹是雨過天青色的軟煙羅,顏色淡雅、輕薄透氣,正適合這個天。下次給她帶來,天熱了,可以做幾件中衣長裙。
走近了,就看清她梳著倭墜髻,在發髻偏側簡單地插了一只小小的鳳頭釵,釵頭上落著一枚水滴玉墜。
她看見了自己,抬起右手向他揮了揮,露出一小截白玉般的藕臂。
張靜樂走上前去,接過趙嵐遞過來的信封,厚厚的一疊,應該是寫了很久。還沒等他說話,她又轉過身,從聽雨軒的亭子里取出一個三層食盒,笑著對張靜樂道:“謝謝大人幫我傳信。這是我自己做的點心果子,請大人嘗嘗。”
“叫孟質哥哥!”張靜樂假意板著臉。
趙嵐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還是隨著張靜樂的意思,輕輕叫了聲:“嗯……孟質哥哥。”
張靜樂接過食盒,打開第一層,發現就是上次在茶社讓趙嵐驚嘆的櫻花果子,看著似乎又不太一樣。他取了一個出來,仔細端詳著。
“我把花朵換了。這個季節已經沒有櫻花了。心料我就用了木芙蓉,外層的果子皮我沒有染色,所以是透明的。兩層果子皮中間,放了越椒花,白白的小花,跟著心料淡淡的粉色透出來,看著是不是特別稚嫩可愛?”說起果子來,趙嵐沒有了平日的羞怯,落落大方、彬彬有禮,期待地看著張靜樂,“你嘗嘗味道!”
張靜樂把果子放進嘴里,一咬一嚼,清新的花香溢了出來,還夾著一絲淡淡的奶香。他轉眼詫異地看著趙嵐。
趙嵐開心極了,捂著嘴甜甜地笑著:“你吃出羊奶味了對不對?家里人都不知道是什么味,只有嫂嫂吃出來了。我就知道你能吃出來!”
我就知道你能吃出來!
張靜樂聽了,頓時覺得一早的委屈與氣憤都煙消云散了。他不想再去在意崔顥領口的紋飾,他何必在意那些趙嵐曾經都不在意的人?
走了萬儀和萬俊,來了個崔顥,如果不是他的嵐兒好,怎么會有這么多蠅營狗茍?
他只要盡快把崔顥趕走,好好護著她就好。
拎著食盒回自己的住所,張靜樂一路都在考慮如何讓崔顥離開趙家。這個計謀要瓜熟蒂落、自然而然,不能讓趙岌看出端倪,最重要的是,要能一蹴而就、不留余地。
趙嵐一路走回院子,其樂陶陶。
突然有人從后面抱住她,趙嵐嚇得一哆嗦,鳳頭釵從發間掉落在地上,墜在釵頭的水滴玉碎了。
這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就這么碎了,趙嵐突然覺得怒從心中起。
她正要回頭看是誰,就聽見后面傳來崔穎的聲音:“快說,剛才那男人是誰!”
趙嵐心中有些生氣,想要掙脫,誰知崔穎氣力竟然那么大,無論自己怎么左右搖擺,都掙脫不開她。
“放開我!”趙嵐更怒了。
“那你說那人是誰!你不說我就不松手!”崔穎也義正言辭,“這是外男,你不說我便去告訴老夫人。看她怎么罰你。”
“你去說!”趙嵐沖崔穎吼了一句,“而且要跟她說明白、說清楚,我就是單獨見他的!”
崔穎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趙嵐,見了外男還這么理直氣壯的?她有點懵,手上的勁也就弱了。
趙嵐趁機掙脫開她,踉蹌了兩步,彎腰拾起地上的鳳頭釵,斜著眼睛瞧了一眼崔穎,轉身不辭而別。
“生這么大的氣?!連姐妹之間基本的禮節都不顧了?”崔穎在心里嘀咕,“肯定有鬼!”
崔穎回去就跟趙金鈴說了此事。
趙金玲聽了,停下手中的事情,慢條斯理地問道:“那男子多大,穿著什么樣的衣服?”
“看著跟哥哥差不多大,穿的嘛,就是鴉青色的曳撒,腰間倒是有塊白色鏤雕玉佩,沒見牙牌。”崔穎回憶著。
趙金鈴聽了,點點頭,低聲囑咐崔穎:“回頭你跟老夫人說的時候可要隱晦點,別惹得自己一身騷。”
崔穎點頭稱是。
趙金玲看著崔穎出門去,表情舒張,心里暗暗得意:敢私會外男!我看你趙嵐德行有虧,倒是如何能嫁到武定侯府去!
趙老夫人聽著崔穎含蓄的描述,心里跟明鏡似的,這說的不就是那個錦衣衛僉事嗎?他什么時候跟趙嵐這么熟了?哦,是了,趙珠珠出事那日,聽說趙嵐暈倒在院子里,是他把她抱回去的。
難道說那時候開始,兩人就暗通款曲了?
趙岌知不知道他們倆之間的事?還是說趙岌首肯的?不對,如果趙岌允許,他們不必在水榭見面,趙岌那么大院子,難道還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話的地方?非要出來,冒著被其他人看見的危險,在水榭私會?
自己到底要不要把這個事情與趙岌通個氣呢?
趙老夫人在心里仔細盤算著。
她又想到自己的媳婦兼侄女萬氏。前個月,她在自己面前哭述張靜樂如何逼著趙權,讓趙峑非娶了窈娘。
趙權其實內心也不是很愿意,喪女長女,無人教導,關鍵也沒什么嫁妝。那廝二話不說,也沒對趙權動一個手指頭,直接派人去找趙權的靠山——內宮監掌印太監馮顯。趙權只得屈服了。
可萬氏覺得窈娘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兒子,她趴在趙老婦人榻上干嚎著:
“那丫頭從小沒了娘,說是后娘虐待,就來跟著舅舅過活。姑母,您說說看,要是正經姑娘家,她怎么可能自己就跑舅舅這里來了?遇見外男在書房,不僅不避諱,還整日等在那里往上湊。李學政這么多學生,還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學子呢!就我們峑哥老實被她拿住了!您說我們峑哥怎么這么命苦啊,剛考進府學就沾染上這么個掃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