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沈順基正坐在耕心殿里看奏折。
大太監童師成報武定侯祁臨川到了。
“宣。”沈順基命令道。他放下奏折,就看見自門外一層一層跨進來的祁臨川。
“伯淵來了啊。這個時候來找我,有什么事嗎?”沈順基問。
“皇上明察。”祁臨川規規矩矩給沈順基行了君臣大禮。
“也沒有外人,你我自小一起長大,又是表親,早就跟你說過不必這么拘謹。”沈順基笑著跟祁臨川說。
祁臨川嘴里答著“是”,行為舉止上還是規規矩矩的,他自小記得母親的告誡:皇家給你的客氣那是臉面,你可不能把這臉面當成了應該,皇家那就是皇家。
所以,祁臨川雖然自小陪伴著皇上長大,卻從來沒有逾越過。
行完禮,他坐在沈順基桌前的斑竹仿藤式坐墩上,沉吟了一下,向他報道:“崔銘的案子已經辦完,涉及的官員和不入流的小吏都已經問斬,金額較大的,家中男子均流放到遼東府,官員家眷充入教坊司,不入流小吏的家眷的都充了軍營妓坊。”
皇上“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只是崔銘該如何處置,還請皇上示下。”祁臨川問道。
“你說他干凈不干凈?”沈順基問祁臨川。
祁臨川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且解釋道:“這次案子奇怪,獲罪的全是八品以下官員和不入流小吏。我在西北任上的時候,也曾經查獲過類似的案件。
“賑災的銀子至少要經歷司查驗、戶房收存、兵房看守、承發房交付,可這案子奇就奇在貪墨的都在戶房。
二十萬兩!他們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
“崔銘查了沒有?”沈順基問道。
“查了。他的住所也是干干凈凈。”祁臨川接著說,“不過臣查到他的夫人趙氏前幾日在帽兒胡同看上了一個四進帶花園的院子。
“我假意買房,尋了牙儈問過了,價格是于慎的夫人孫氏幫壓過價的,現價紋銀八千兩。趙氏已經交了一千兩的定金。剩下的七千兩說等到年后她家大人進京任職了就付。”
“年后進京任職?呵呵,誰給他年后進京任職?”皇上沈順基冷笑一聲,幽幽地說,“皇子們都大了,膽子一個比一個肥。
祁臨川解釋道:“崔銘這個人冷靜沉著,做事不留尾巴,臣也是查了很久才發現了一些端倪。他在襄陽府上蟄伏多年,一直掌著這糧財,因為平日為官清廉,又有著崔家的名聲,歷任知府對他都很是推崇。
“襄陽府的存糧看著沒有問題,但是卻是數年不曾更換了,生蟲的生蟲、霉的霉,可是糧簿上每年新糧換舊糧的銀子并沒有少。
“這次賑災的糧食到了有的地方,一斤米就成了三斤糠,若不是臣派人親自去查,也不會發現。
“崔銘并沒有貪污多少,下面的官員也沒搜出多少銀兩,那二十多萬的銀子去了哪里?
臣又查了陸路的交通和水路的交通。”祁臨川躊躇了下,不知道下面該怎么說。
“你說!”沈順基命令他。
“嗯……各走了一半。”祁臨川回答道。
“呵呵,”皇上雖然笑著,臉色更冷了,“他倒是兩邊都不得罪啊。整天想著怎么抱皇子們的腿,他就不想想朕這個大老板!”
皇上突然有一絲的傷感,惆悵地說道:“說到底,還是寘鑭太小了。倘若他如今也到了志學之年(15歲),我現在很多的擔憂都不用擔憂了。”
祁臨川安慰他:“皇上龍體康健,定然長命百歲,一定會看見七皇子長大成人、繼承大統的。”
沈順基擺了擺手。
他放下手,又問:“那你說,要如何處置崔銘?”
“臣以為,暫時不要打草驚蛇。不過朝中諸臣議論較多,可以順應民意,給他挪個位置。正好也可以趁這個機會,把他從襄陽拔出來,重新派人去,把襄陽府好好整頓整頓。”祁臨川回答。
皇上又問:“那你看放到哪里合適?”
祁臨川想了下,回道:“您看南直隸如何?”
沈順基笑了。
祁臨川見到他笑,有絲不解。
“英雄所見略同啊!”皇上笑道,“不過這個英雄不是我,是張靜樂。”
“哦?”祁臨川聽見這個名字,有些驚訝。他原來以為張靜樂力主是要嚴辦崔銘的。
“你也吃驚是不是?才是個十八歲的少年,能有這般心思。我們十八歲的時候在干嘛?騎著馬圍著皇城根兒賽馬!”皇上打趣著祁臨川,回憶起青春歲月,不免也有些感嘆,長呼了一口氣,“以后鑭兒能有他這般少年有為我就放心了。”
“七皇子必定比他出色!”祁臨川安慰道。
“嗯!”皇上點了點頭,認真地看著祁臨川,“我把鑭兒托給你,我放心。還有,張靜樂我也是要留給鑭兒的,你幫我看好他。”
祁臨川有些吃驚,也有些不情愿。
沈順基知道祁臨川有些看不上錦衣衛,也知道他們私交不好。不過,他不在意,臣子之間嘛,私交本來就不應該過密,不然皇上還怎么君臨天下。
沈順基突然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語氣輕松地說:“外頭現在都在傳,說高安看上了趙岌的妹妹,是崔銘的夫人牽的線。趙岌的這個妹妹吧,美若天仙,早就是張靜樂鎖定的人。所以張靜樂這次是假公濟私,要狠狠辦崔銘呢。”
祁臨川有些慚愧,也跟著笑了笑:“臣開始的時候也以為是這樣。”
“這個你多慮了。”皇上慢悠悠地道來,“我兩年前就想給他指一門婚事,他說他心里有人,只是那人已經離世,他還沒從陰影里走出來。”
祁臨川聽了猛地抬頭。
那中秋那夜,張靜樂的深情款款是裝出來的?他是為了接近趙岌,他是皇子們的老師,他要掌握皇子們的動向。
那趙嵐呢?
趙嵐有沒有陷進去?
“聽說姑母也為你相看過那姑娘?”皇上又問了一句。
祁臨川突然驚醒過來,他現在是在宮里,怎么想起趙嵐來了。
祁臨川略想了一下,沒有否認,解釋道:“機緣巧合,我救過她而已。”
沈順基看著他的表情,忍不住調侃道:“有故事。”
祁臨川也微微笑道:“不知道為什么,看見她的感覺總是讓我想起了黃氏。”
沈順基聽了便不再說了,黃氏帶給祁臨川的怕不是什么太好的回憶,即便有,也是最后幾年的內疚吧。
想了一下,他又說:“你身邊也該找給人好好照顧你了。我們都不年輕了。”
祁臨川抬頭看了看皇上,這位像兄長一樣的皇上,兩鬢已經開始斑白,過了而立之年后,日子好像的確過得比以前要快了。
祁臨川很迷茫,渴望一份感情,卻又心心念念怕扯開自己內心的傷口,他摸了摸自己的眉額,苦笑了一下。
沈順基明白他的心。
他轉了一個話題:“小四快回來了吧?”
說到自己的四弟,祁臨川突然笑了,:“是啊,衛所換防,他回京待段時間,休整休整。以前休整期,他都不肯回來。這次是母親發話,必須回來,要給他說親事。如果不回來自己相看,母親就隨意給他找個,直接送到潼關衛去。”
兩人說著,都想到了那個到哪里都雞飛狗跳的小四,開朗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