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敏求明顯很不受用,一臉訕笑,道:“你又了解我了?”
宋伯明笑道:“我還不知道你嗎?此事,先不用再提。你若還想與我當兒女親家,便回家好生教育你兒子,現在他還小嘛,過個幾年,他改好了,我才同意將女兒嫁到你們家,沒有改正,一如既往的話,你我還是當知己的好——當了親家,因為兒女有嫌隙,成了冤家,可就不好了。”
“老兄你竟然如此信不過我?”郭敏求漸漸厲色。
宋伯明絲毫不改口,道:“我不能委屈了女兒,我的女兒自小嬌養著長大,不能嫁給一個任性的丈夫。”
說這話的時候,宋波民不免想起大女兒春光,有些嗟嘆,當初他看中謝青云青年才俊,前程似錦,才將女兒許配與他。只當貧窮出身的謝青云能夠好好珍惜仕途,善待妻子,卻沒有料到謝青云身為男兒,心思比女兒家還要細膩敏感,很自負,又容易走極端,在官場上一路走來,小心思太多,最終害了自己。
聽小女兒說,謝青云還對大女兒春光拳腳相向。
宋伯明想想就心疼。
所剩下的兩個女兒的終身,他一定要考慮周全,考察清楚,否則是不會放心將女兒嫁出去。
郭敏求無奈道:“看來老兄是要賴婚了?”
宋伯明一笑,道:“都沒有婚書,何來賴婚?你想要一個知根知底的好媳婦,我何嘗不想要一個十全十美的好女婿?你我是至交,這是你我的事,不能聯系到我們兒女的身上——說實話,他們并不十分認識呢。”
郭敏求被說得啞口無言。
不好再開口。
因為是至交,所以他放心來求娶宋家的女兒,因為是至交,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也不能在開口了,傷了和氣,得不償失。
郭敏求擺擺手,恢復了剛才的輕松笑容,道:“罷了,罷了,不提了!——你說你給我準備了淮陽的菜,與汾陽的酒?你要藏到什么時候?”
宋伯明呵呵一笑,“不著急,話沒有說到最深處,怎能喝酒?那樣豈不是太沒有滋味了?”
“你都已經拒絕了,我心灰意冷,別的,也不想說了。”
“你也是個俗人,也為兒女操心啊。”
“我上輩子造孽深重,此生托了人,來受苦,這兒女的苦不受,我如何能得到神仙的原諒?”
“你我自詡瀟灑一生,自我一生,到頭來,還是得為兒女操心,這真是天命不可違。”宋伯明說道,“你為你的兒子發愁,我何嘗不為我的孩子發愁?重陽還小,我在努力活十年,他才十歲,應當是看不到他娶妻生子了,這便不想了;眼下兩個未出閣的女兒,很是讓我焦頭爛額——”
“這有現成的好人家,你不要,怪誰?”
“你說的好人家是你們郭家嗎?”
“正是我們郭家,我和夫人的為人,你也知道,我的長相如何周正,你也明白,難道不是舉世難尋的好人家嗎?我那小兒子長得最俊,在我們蘭陵出了名,你可以去打聽打聽。”
宋伯明聽了這頓吹噓,笑道:“我知道了,以后,我會親自到蘭陵看看。”
郭敏求喜笑顏開,“一言為定!”
“我的汾陽的酒呢?還有淮揚的大廚呢?怎么一個沒見?”
稍后,屋內便傳來了兩人爽朗的笑聲。
清光在外面一直咬著牙,生怕自己出聲,心情起起伏伏,隨著爹爹與郭敏求說的話而波折動蕩。
現在,她又喪失了精神。
看這樣子,爹爹有些動心了?
不行!
必須將這種動心扼殺!
郭敏求看到宋伯明果然專門為他請來了淮揚的大廚,還準備了汾陽的酒,樂不可支,與宋伯明一醉方休,直到傍晚才散。
由仆人架著,前往廂房入睡。
郭敏求醉得一塌糊涂,眼皮子都睜不開,嘴里卻念念不忘,嘮嘮叨叨,“你我以后就是兒女親家了……過幾年,把孩子的婚事一辦,就沒有心事了……我也不做官了,咱們一起游山玩水……不能死了,還有遺憾……”
打嗝不斷,酒氣熏天,兩個男仆不斷掩鼻,幾乎要吐出來。
前面來了李芳景。
他送完宋伯明,便又迎了上來,對那兩個男仆道:“宋公要我來接郭公,兩人晚上還要痛飲一番呢。”
那兩個男仆半信半疑,但還是將郭敏求交給了李芳景,不放心,問了一句,“我們和你一道去,你太小,沒有力氣。”
李芳景一笑,露出整齊的小牙,白晃晃,“我有的是力氣,不勞煩你們了,一天了,都累了,還是早點回去睡吧,明個兒還得輪班值守呢。”
這話不假,李芳景有的是力氣。
兩個仆人想起那日隨宋公歸來,見門前蹲著一個小男孩,宋公一出來,那小男孩嗖的竄了出來,跪在宋公面前,說要報恩,情愿賣身進入宋府。
宋公看他年紀小,身子單薄,面黃肌瘦,可憐見的,給了他錢,讓他另尋他家。小男孩當即給宋公表演了抬轎子,搬石頭,耍木棍等“看家絕活”,宋公見小男孩如此認真,便同意了。
那個小男孩就是站在他們面前的李芳景。
雖有顧忌與疑惑,但偷懶的心思占了上風。
兩個仆人將郭敏求交給李芳景。
不忘叮囑,“可要小心些!出了事,誰都擔不起責任。”
是警告,也是忠告。
上次,李芳景與溪山在花園里罰跪,從白天跪到晚上,府里的仆人都議論紛紛,不知何故。
“知道了。”李芳景慢慢垂下眼眸,待兩個仆人走遠,倏地抬眼,眼睛烏黑明亮,滿是堅定。
他將郭敏求扶進了花園。
這是四小姐清光吩咐的。
本來是吩咐溪山的,溪山不敢做了,他毛遂自薦。
他沒有過問原因,一一照做了——將郭敏求扶到了落秋亭里。
靜心等待小姐清光的下一步安排。
李芳景先輕輕拍打著郭敏求的臉,見沒有醒,又用葉子盛來溪水,潑到郭敏求的臉上,脖子里。
園子里寂寂無聲,沒有人蹤。
潑了一會水,李芳景聽到園子里響起吹簫的聲音,吹得很難聽,斷斷續續,上氣不接下氣。
轉而又感受到腳邊有煙霧升起,不大,但足以讓人清醒。
這便是小姐說的好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