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靖川萬念俱灰。
這世上有人得財,有人得勢,有人青史留名,有人夫妻恩愛,偏偏他,什么都沒有。
那為什么要看著旁人幸福呢?
在趕往臨安的路上,他忽然想通了,他要毀了這一切,叫所有人都跟他一樣,什么功名利祿,什么江山萬代,什么富庶和美,全都毀了。
所以哪怕戚長安這次忽然對他存疑,沒有派他去賑災也無所謂,因為他本來就不打算去救水,他在那兒留了匪患,雪上加霜才是他想看到的,就算被殷家繳了又如何,殷家最好仔細地剿匪,慢慢地剿匪,京都沒有防備,才稱了他的意。
擒賊先擒王,到時候殺對方個措手不及,一家子誰也活不了。
咕咕,咕咕.....一只信鴿落在了窗前,男人走過去摘下鴿子腿上的信,慘白慘白的信紙像是瀕死之人的臉,上面鮮紅的字跡躍入眼中,勾得傅靖川嘴角浮起一抹詭異的笑。
一切都盡在掌握,看著振翅高飛的白鴿劃過夜空,就好像在一片漆黑之中尋到了丁點兒希望,他將那封信撕成一片一片,然后塞進嘴里咀嚼,像是在品嘗什么珍饈美味一樣。
最后一小塊紙片吞下肚子,男人桀桀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越來越大,回蕩在寂靜的夜里,竟有些可怖。
他當初建議戚長安用重典治世不是沒有道理的,臨安的知府被高官打壓,被富紳擠兌,眼看兩方越過他而官商相護,卻是半點兒辦法都沒有,只能隱忍。不出意外的話,這次賑災之后,自己這個同窗大抵是要被罷官的。
受了一輩子氣,才華不得伸展也就罷了,最后還要被罵庸碌無為,冤不冤?
而禁軍副都統的阿姐在他年幼時被京都的權貴逼為妾室,受盡大房欺壓難產而死,生前死后娘家都沒得過什么庇佑,還要被人罵晦氣,屈是不屈?
他罷了官,但一直扶持著那個想要往上爬為長姐討回公道的少年,本是想給彼此無望的人生尋得一絲慰藉,卻沒想到歪打正著,數年之后竟用上了。
當傅靖川第一次跟他提起這件事時,少年即刻同意了。
對方說羽林中郎將魏擎仗著討逸王歡心在禁軍中作威作福,戚長安不配做南國的陛下,應該改朝換代。
所以傅靖川明著拉攏魏擎,叫人誤以為他就是自己安插在禁軍中的唯一棋子,待人無用了就將他從高臺上推下去,一了百了,死無對證。
傅靖川笑夠了,眼淚都笑出來了,只覺得身體有些吃不消,兩眼一抹黑,昏了過去。
而在不遠處,尚未飛出京都的白鴿忽然墜落,在地上撲騰了一段時間之后再沒了聲息。
安寧做了一個噩夢,夢中她又回到了從前兵亂的時候,有人來萬壽殿告訴她,太子戰死,皇后自盡。
祖母老淚縱橫,幾欲昏死過去,只是最終還是放心不下她,叫人把她送出了宮,一路上尸橫遍野,安寧看著那些死相慘烈的宮人嚇得幾乎走不動路,半道上忽然碰見一個叛軍正在殺人,血濺了她一臉,安寧尖叫出聲,瘋了似的往外逃....
抹了把臉,方才她便是被那溫熱的血漿“潑”醒的。
“春櫻!棠梨!”撩開簾幔趿上鞋子,她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時辰了,窗子外面灰蒙蒙的,也不知是天沒亮還是落雨了。一絲不祥的預感自心頭涌起,似是猜得出答案,只因不想面對,所以抱著僥幸裝糊涂。
一襲宮裝的女子跑了進來,臉上寫滿慌張,邊跪下來幫她穿好鞋子邊道,“公主,不好了,京都傳出了疫癥。”
這下安寧徹底懵了,她記得從前城里并沒有疫病爆發,只是被大批流寇和難民包圍了而已。
“怎么會,水患之后臨安城的疫情不是很快就被控制住了么,宜芳還說鄒斌賑災賑得不錯,很快就要回來了,殷陸離也查清那些事了,好端端的哪兒來的疫病?”抓著春櫻的手,安寧不明白事情為什么朝著完全未知的方向去了。
“病是從城郊傳來的,有莊戶染了疫病又不知,到城中送貨的時候倒在了飯莊門口,京兆尹直接將人扣下了,可是病還是傳了出來,連駙馬爺都病了。”
“駙馬?哪個駙馬!”
正擔心會不會是蔣云深,卻見春櫻搖了搖頭,“是長霓長公主的駙馬,傅大人....”
“姑丈?”安寧直覺自己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怎么會是他,傅靖川?難道這事兒還有隱情,他還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那到底是誰促成的這一切,他的計劃已經進行到哪一步了,還來得及阻止么?
安寧的腦子亂極了,她慌慌張張起身往外走,卻被攔在了宮門處,隔著一道竹簾,整個宸佑宮的宮人都用帕子遮住了口鼻,正四處撒著藥粉。
“宮里現在人心惶惶,畢竟是駙馬爺,公主時不時就往宮里跑,誰知道有沒有把病帶進來。京都的城門也被封上了,里面的不許出去,外面的不許進來,就怕疫情擴散,不過好在之前臨安出事時,大夫們是找到對癥藥方的,所以還有的治,就怕有命短的趕不及....”
和從前一樣,皇城到底成了孤島,除了禁軍無所依靠。
鄒彬趕不回來,殷陸離也回不來,若城外還有那些未被抓住的流寇伺機而動,他們依然是腹背受敵。
“阿祐呢,有阿祐的消息么?”抓著春櫻問到,力氣之大幾乎叫對方想要把手抽回去。安寧怕極了,像是溺水的人不斷尋著救命的浮木,她很想像從前一樣出宮去找他,這一次她不會再任性去北國了,只要留在他身邊就好。
她努力了這么久,彌補過失是一方面,自救又是另一方面,前面的都做成了,怎么偏偏到了這個時候要功虧一簣呢?
“公主別急,裴公子那兒又沒鬧疫情,他應該沒事兒。”
“沒有疫情,沒有疫情.....”喃喃念著,安寧松開她,繼而咬著自己的手陷入沉思,受災的地方沒有疫情,那京都是怎么有人染上疫病的呢?
是誰把這病帶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