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歲月不饒人吶……”
早已步入不惑之年的皇帝突然嘆了一句。
“陛下不過四十有三,怎么突然有了這樣的想法?”
將人送到門口,馮朝卿便折返回來。
皇帝知道他回來了,也沒有回頭,他將手按在窗臺上,背著馮朝卿說道
“朕第一次見到周源時,他還是父皇的寵臣,騎馬不掛鞍,滿朝的文臣敢這么干的就他一個,那會兒是何等意氣風發呀!
沒想到一轉眼已經是個耄耋老人了,胡子白了,頭發也白了,走兩步就要顫一顫,哪兒還有當年的風采?”
周源,是周大人的本名。
“三國魏武帝有詩言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周大人人雖老了,心卻不老……”
馮朝卿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親切。
“先前老奴送他出去,他還念叨著能有機會再次替陛下效力呢!”
“是嗎?”
皇帝聞言,臉上難得有了真心的笑容。
“要是朕的兒子們也能這般……”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止住了話頭,笑容也變得越發冷淡,然后冷冷的“呵”了一聲,說不清是嘲弄還是鄙夷,只讓人覺得無限寂寥。
馮朝卿察覺到皇帝情緒不佳,連忙出言安慰道
“其實眾位王爺也很關心陛下……”
“哦?”
皇帝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馮朝卿忍住心中的不安,硬著頭皮繼續說道
“宣王雖不常進宮,卻年年不忘往陛下的乾清宮添置洋貨;
康王純孝,凡是有好吃的、好玩的東西,都惦記著給陛下留一份;
恭王不喜出門,可例循的請安卻一次不落;
秦王和晉王在朝中任職,離陛下最近,屢屢為陛下排憂解難;
懷王有武略,不顧堂堂皇子之尊,遠赴邊疆,保家衛國;
莊王善經營,名下資產眾多,國難之際,也曾將萬貫家財捐給戶部,以解陛下燃眉之急。
民間尚有違逆父母的不孝之事,陛下的兒子卻個個孝順,這是何等的幸事?”
皇帝聽完這一大段論述,沉默半晌,嘆了口氣,說道
“只可惜宣王不良于行,康王天性癡傻,恭王目不能視,懷王遠在千里之外,莊王重利輕義,秦王和晉王與臣子勾連,圖謀不軌……”
馮朝卿聽了這番話,心中一咕咚,低著頭不敢搭話。
“怎么這會兒不說話了?”
皇帝難得咄咄逼人。
“這……”
馮朝卿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苦笑道。
“奴才想說的未必不是陛下愛聽的,奴才還是不提了吧?”
皇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他臉色一肅,然后慢慢坐了下來
“說吧,朕赦你無罪!”
馮朝卿撩起衣裳前擺,直接跪了下來,不安道
“那奴才就直說了?”
“說吧。”
皇帝雙手搭在龍頭式樣的扶手上,摩挲著金龍口中含著的紅血石。
馮朝卿像是下了很大決心,終于豁了出去,直言道
“秦王和晉王這般行事,還不是……陛下自個兒縱的!”
他的語氣像是老友間的埋怨一般,卻恰好能平息帝王的怒火。
“哈哈————”
皇帝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
“你說的對,他們這般,怎么說都是朕有意放縱的結果……哼,朕才懶得和這些不孝子計較呢!”
保和殿正殿內,四位主考官,主持了散卷、贊拜、行禮等禮節之后,便頒發了策題。
策題雖然是皇帝現場決定的,但其實題目是早就印刷好了的,四道題都有,主考官所做的事情就是將李大人出的試題從隱秘之處當中取出,然后一一分發下去。
看著眾位學子,先后開始動筆,周大人和李大人紛紛松了口氣。
“諸位大人可要休息一二?”
副考官里的話事人是吏部一位官員,姓林,大約和皇帝一般年紀。
“下官在右側的偏殿里布置了一番,正好適合小憩,諸位老大人可要過去稍作休息?”
“這……”
四位主考官交換了眼神。
最后周大人站了出來,應道
“多謝林大人美意,不過既身為主考官,哪兒有不在場的道理?”
林大人聽到這里,心想白白做了一番安排,有點可惜……
還沒等他繼續多想,只聽周大人繼續道
“只是我們四個老頭子年紀都一大把了,也不能太過逞強,所以我們決定
先讓方大人和許大人去偏殿休息,老夫和李大人在場內與諸位一塊兒巡視,等乏了之后,兩撥人再換回來,然后依次循環,林大人,你看這樣可妥?”
“妥當,妥當,還是老大人思慮更為妥當,下官還是太過年輕,需要歷練……”
林大人笑吟吟地貶了貶自個兒,然后狠狠夸了夸主考官一番。
于是四位主考官,留下了其中兩位,和其余的副考官一塊兒來回巡視。
和淡定的主考官相比,幾位副考官經常在考生面前停駐,不為別的,他們不過是想知道今年策論出了什么題而已……
至于會不會給考生造成壓力,就完全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內了,這一下可害苦了座次靠前的那些考生!
有的鑒于視線的壓迫,遲遲不敢動筆,有的因為分心,寫了錯字,還有人實在受不了了,直接抬起頭來和考官大眼瞪小眼……
當然,偶爾也有心性極佳,不為外物,一心專注于答題的……種種作態,不一而足。
姜銜正好就是這種,他看著題目,陷入了短暫的沉思,只見紙上寫的是
“問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
策題十分簡潔,只有短短一句話,可并不簡單。
帝王之政?帝王之心?
姜銜拿著毛筆,一時犯了難。
難點在于這兩個問題太大,范圍太廣,一不小心,容易變成泛泛空談的官樣文章,以至于落了下乘。
也許他該從某個方面切入,以小寫大,以點破面?
姜銜腦中模糊的想法一閃而過,他拿起筆在草稿上開始勾勒。
首先他應該提出一個確切的觀點
帝王應該實行什么樣的政策?
仁政?
姜銜剛寫下這兩字,便用筆將之劃去,這個論點實在毫無新意,他沒有把握在一個陳舊的論點上玩出新的花樣……
外儒內法?
姜銜突然想到這四個字,然后迅速寫了下來。
這個觀點比起仁政來說,更加的具體了,不過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