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娘個子高,目力極佳,她看的差不離,便微微俯身湊在姜妧耳際,小聲說道:“那僧人似是外鄉來的,身上的袍子很舊了。”
“姜妧點點頭,嘆道:“出家人不易,何必苦苦相逼?許管事還說老黃心慈面善人厚道,實際卻不然。”
“你這禿驢撞翻了我整盤豆飴扭頭就想跑?快快賠錢,不賠錢就跟我去見官!”
其實姜老夫人自有姜老夫人的打算。呂氏死于非命鬧的整個都城沸沸揚揚,姜妧小小年紀受到驚嚇,如同癡兒一般。直到十歲才又開口講話。人都道姜家大娘子是個不頂用的。姜老夫人偏要讓他們瞧瞧姜家大娘子的真本事。姜妧也沒辜負姜老夫人的厚望。別看姜妧年紀不大,可她耳濡目染聽的多是生意經,再加上小呂氏從旁協助,不但沒賠錢,反而又置下幾處不錯的鋪面。聚福糕坊就是其中之一。
僧人不語。
“你啞了?賠不還是不賠給句痛快話!”
姜妧一聽是聚福糕坊,臉色驟然陰沉,吩咐道:“香梅隨我看看去。”姜家是巨賈,呂家家底也不薄,呂氏又是最受父母疼愛的幺女,嫁妝多的足夠尋常富戶吃用幾輩子。呂氏身故,田莊鋪面一直都是姜老夫人代為打理。兩年前,姜老夫人說自己歲數大了,不想再勞心勞力就干脆做了甩手掌柜,統統交到姜妧手上。
給錢?
行吧。
燕三娘從袖袋里扯出幾張飛錢邁步剛要走,香梅手臂一橫,一面阻住她的去路,一面俯在姜妧跟前低聲提醒,“大娘子,那老黃欺人太甚,何不趁此機會好好教訓教訓他?”姜妧若以姜家大娘子的身份出面,必能壓的住老黃,但是姜妧并不想這樣做。她略加忖量,柔聲央浼:“勞煩三師父。”
雖說姜妧尊稱燕三娘為三師父,可燕三娘向來不以師父自居。
她想都沒想,斬釘截鐵的說:“我速去速回!”抬眸對香梅又道:“你小心看護大娘子。”
香玉香梅跟燕三娘學了些拳腳功夫,對付兩三個小毛賊不在話下。
香梅應了聲是,便與姜妧轉身往回走。
老黃正顯擺他手上的老古董,抬眼瞅見英姿颯颯的燕三娘從人群里出來。她到在僧人身畔,面沉似水,單手負在背后,另一只手上捏著飛錢,朗聲說道:“這是五貫錢,你收好了。休再難為這位大師!”
五貫?
老黃咕咚一聲吞了吞口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原本打算的就是能有人替那僧人出面,拿錢平了這檔子事。可他萬沒料到居然有人一出手就是五貫。
說實話,的確有點多了。豆飴連同平盤一共也用不上半貫。再加上燕三娘氣勢不同尋常人,或許來頭不小,老黃有些猶疑。
他正在心里暗自盤算的當兒,不知是誰喊一嗓子,“人家給,你就拿著吧!”話音落下,人群里發出幾聲悶笑。大伙兒抱著肩膀看老黃如何處置。一出手就是五貫錢,老黃要是再說不夠,那真就是欠揍。
燕三娘捏著飛錢的手往前送了送,挑眉問他,“怎么?嫌少?”聲音洪亮,老黃耳鼓一震,不由得矮了半截,“不少,不少。”一貓腰,雙手接過飛錢,側側身子覷起眼認真端看。
燕三娘不高興了,朗聲喝問:“你還怕有假怎的?”
老黃滿臉陪笑,“不是,不是。”他將飛錢揣好,丟開手上的碎瓷片,一步三晃的進糕坊去了。
錢給了,熱鬧也看完了。大伙兒七嘴八舌的議論著漸漸散開。
方才要給錢那位訕訕的縮回錢袋里的手,咬牙切齒的咒罵:“嘿!這龜孫!也不怕風大閃了他的舌頭!”
老黃挺直腰桿,將手上的青瓷碎片晃兩晃,“要是賣至少能賣幾貫錢呢!”說著,目光轉向僧人,語調驟然嚴厲,斥道:“看你這副窮酸模樣肯定賠不起!”
燕三娘極為不滿的悶哼一聲。她素日里就好打抱不平,要不是礙著姜妧在跟前,早就把那狗眼看人低的老黃打的滿地找牙了。
“豆飴明明不是大師撞翻的,你干嘛冤枉人家?”有人開腔為僧人抱屈。老黃脖子一梗,蠻不講理的爭辯:“我說是就是!”
大概那人曉得跟老黃講不通,搖頭興嘆,“哎,這市井兒專挑軟柿子捏。”
“一盤豆飴能值幾個錢?見什么官吶!算了吧,算了吧。”有人為僧人說項。
話一出口,又有人道:“就是,多少錢,我替他給!”
老黃眉眼豎起,循聲朝人群里望去,“我這豆飴可不一般,所有用料皆是從天竺高價購得,還有盛放豆飴的青瓷平盤,是從盛元大帝那一朝傳到現在,到現在都一百多年了!”
放租之類的雜事姜妧都吩咐許管事去辦。聚福糕坊這間鋪面賃給老黃也是許管事全權經手。外人只道是姜家的產業,卻不知其真正是歸姜妧所有。
僧人仍舊不語。
姜妧搖搖頭,輕聲道:“三師父你拿幾貫錢給他罷。”
照燕三娘的性子,打一頓既干脆又解氣。
姜妧頭也不回,道:“就是他!”
彩霞街緊鄰利人市,街道兩旁多是供給客商旅人打尖兒用飯的客棧酒樓,其中糕坊就有三五家。
香梅應是,給姜妧戴上冪籬,扶著她下了車。
這當兒,香玉蹙起眉頭認真回想,小聲嘀咕一句,“聚福糕坊的店東,是老黃吧?”燕三娘負責保護姜妧安危,對于她生意上的事情向來不問。香梅香玉則不然,她們跟在姜妧身邊,鋪子莊子上的瑣碎事體記得牢牢的,萬一姜妧有個疏漏,也能提醒一二。
聚福糕坊位于街心,地腳好,人流旺,是彩霞街上數一數二的好鋪面。這會兒快到晌午,南來北往的行人不少,片刻功夫就把聚福糕坊圍的水泄不通。姜妧踮起腳向里看去。戴著冪籬本就遮擋視線,而且她站的地兒也不巧,前邊有五六個頭戴胡帽的高大胡人擋的嚴嚴實實,姜妧腳尖兒都麻了,才隱隱約約看到僧人光禿禿的后腦勺。
說是口角,只聽老黃一人扯著嗓子在那兒破口大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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