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沒精打采回到家,溜溜達達去到前院書房。
他在玉蘭齋無緣無故受了姜大娘子的冷遇,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嘆著氣推開書房的門,就見辛重一身常服,手執狼毫,刷刷點點畫梅花。
“父親好雅興。”
辛夷淡淡說道。
辛重全沒察覺兒子情緒低落,喜笑顏開的說道:“玉蘭齋的畫具盒真不錯。我是越用越趁手。你哪天得空的話,去幫我補幾個顏色,石青、胭脂還有白蛤……”瞄一眼畫具盒,“嗯,先補這三個吧。”
辛夷哦了聲,“明兒我囑咐葛勝一聲,讓他順便給我捎來。”
“葛勝?你那個學生?”
辛夷沉默著,點了點頭。姜大娘子剛甩臉子給他看,他不能在這時候再往她跟前兒湊。要是她真惱了,想哄都哄不了。
辛重放下畫筆,從旁拿過軟巾擦擦手,問道:“怎么?有煩心事?”
“也算不上煩心事吧。”辛夷一想起姜大娘子冷冷淡淡的樣子,心就一抽抽的疼。
前一刻有說有笑,后一刻就形同陌路。她到底怎么的了?
“你四姐出嫁了,你心里不得勁兒了吧?”
辛嫣十月初三那天出嫁,到現在都小半個月了。
“我沒不得勁兒。”他與辛嫣并不親密,且她又是嫁在京城,想見就能見到。
辛重口中的不得勁,和辛夷這個根本就是兩碼事。
“行了,我知道你怎么想的。”
辛夷大驚,仰起臉盯著辛重。
辛重笑了,“你的親事我與你母親都會留意。先打聽看看,要是有合適的就定下,沒有就再等等。”
辛夷本就心煩意亂,一聽要議親更是苦悶的不行。
“再等等吧,我還想出門游歷個三年五載呢。”
辛重眼睛一亮,“男兒志在四方。你有這打算,我自然支持。你打算何時起行?”
辛夷嘆口氣。要不是姜大娘子忽冷忽熱的對他,他哪舍得離開都城。這天下,他又不是沒走過。早在他十三歲的時候,就隨太子靖游遍南齊了。
沿途見識了許多風土人情,也更堅定了不想入仕為官的想法。
太子靖從被立為太子那天,就肩負南齊國運。沒的選也不能選。
他和太子靖不同。他就想做一只閑云野鶴,與心愛的人攜手共度此生。
“你是該在大秦好好走走。”辛重頗為興奮的說道:“多多見識地方上的風俗,對你以后大有裨益。”
又誤會了。
辛夷垂下頭。他不想解釋,也懶得解釋。誤會就誤會吧。
辛重開了這個頭兒就收不住,晚飯叫人送到書房,揪著辛夷一直說到深夜。
姜妧心里也不好受。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辛夷那張似笑非笑的俊臉總在她眼前晃悠。
“壞人!”姜妧恨恨罵道。
在外值夜的香玉以為她想喝水,隔著簾子低聲問道:“大娘子口渴了吧。婢子給您倒杯水?”
姜妧一骨碌爬起來,氣呼呼的吩咐道:“掌燈,掌燈。”
香玉披上衣服,趕緊進來點上蠟燭,“大娘子可是魘著了?”
睡都沒睡著呢。
姜妧盤腿坐在床上,香玉趕緊拿來薄被把她整個人包在里頭,“夜里涼,大娘子莫著了風寒。”轉身去給她倒了一盞溫水,“大娘子做噩夢了?”
“沒有。”姜妧咕咚咕咚喝了兩口,拍拍床沿,“坐,陪我說會兒話。”
香玉一臉擔憂的坐下,“大娘子心里不痛快?”
“嗯。挺不痛快的。”她生氣了。氣辛夷招她。更氣自己居然對辛夷有那么一點在乎。
她以后是要單過的。怎么能對辛夷動了那種心思。更何況,以姜家的門第,根本高攀不起辛夷。
人貴在自知。
“大娘子別急,要不明兒個婢陪您去府衙問問白捕頭夫人的案子可有進展?”
香玉說的和姜妧想的根本不一樣。
姜妧順著她的話頭,“去不去都沒什么用。衙門有衙門的規矩。要是白捕頭想告訴咱們,自會打發人來。不用去問。”
香玉嗯了聲,盯著姜妧看了片刻,才道:“大娘子,您今兒作甚把辛郎君攆出去。有辛郎君幫咱們打聽,能省多少事。”
“非親非故,不好總是勞動辛郎君。”姜妧垂下頭,手指輕輕捋順被面上的胖嘟嘟的春杏兒,“再說,他是有心上人的人了。若是生出誤會,對誰都不好。”
香玉經的事少,聽不出姜妧話里的醋味兒。她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卻又想不出到底哪兒不對。
大娘子說的,肯定沒錯。
香玉連連點頭,“是是。大娘子說的是。”
姜妧眼眶一熱,惆悵道:“等翻過年,咱們就該忙了。置辦宅子,打家具,都得親力親為才行。真要拾掇起來,兩年三年都不一定夠用。”
香玉立刻精神百倍,“大娘子只管放心,婢與香梅必定盡心。”
姜妧吐了口濁氣,“也不知三師父到了沒有,路上太不太平。”
“大娘子放心,三師父和小乙姐姐都是走慣江湖的。管保吃不了虧。”香玉說著,撤去姜妧肩上的薄被,“大娘子快睡吧。明兒還得早起。”
姜妧躺下,看著香玉吹熄蠟燭的當兒,又嘆了口氣。
這心思對誰都不能說,可真是把姜妧憋悶的不輕。
次日頭晌來了批顏料,姜妧和佟掌柜一一清點入庫,直忙到晌午,吃過飯,佟掌柜去文魁閣談鋪面的事體。
姜妧從府里挑了兩個機靈的小仆帶到玉蘭齋,香玉香梅正教他們如何待客。
午后的陽光暖暖融融,再加上炭爐的火兒烘著,忙著盤賬的姜妧,鼻尖兒冒出熱汗。正想喚香梅送些水來,有人撩起了簾子。
姜妧聽到聲響抬起眼簾,瞅見小勝子捧著托盤側身進來,托盤上放著剛沏好的茶水。
“哎呦,燙著了可怎么好。”姜妧噌的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到在小勝子跟前兒,從他手上接過托盤,“這活兒你怎么能干?香玉也是,她就由著你胡來?”
姜妧虎著臉,把托盤放下。
小勝子全不在意的擺擺手,“大娘子,我都能燒火做飯了。阿娘昨兒還夸的做煮的粥好吃呢。你看我……”說著,擼起袖子,亮出胳臂,“結實著呢!”
姜妧撫了撫小勝子的腦袋,“這孩子,越來越懂事了。”
小勝子臉一紅,在姜妧對面坐好,“大娘子,我找你有事。”神態甚為鄭重。
姜妧把賬本合上,倒了兩杯茶,一杯遞給小勝子,一杯給自己。
“什么事?慢慢說。”
小勝子從荷包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先生托我買顏料,他要石青,胭脂和白蛤。阿娘不在,我只能來跟你說。先生已經給好錢了,我明天上學時候捎給他就行。”說著,又摸出錢放在桌上。
姜妧扁扁嘴。
這人真是!買顏料都不親自來!明擺著不想見她!
“你們先生最近挺忙的吧這點小事,還得你幫著跑腿。”
小勝子抱著肩膀,小大人似得說道:“嗯。先生的確很忙。”
“忙什么?忙著給他心上人寫詩吧?!”姜妧想都沒想沖口而出,話音落下,才驚覺不該跟小勝說這個。他還是個孩子。
姜妧面頰發燙,遮掩道:“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勝子眼睛瞪得老大,“大娘子也知道先生有心上人了?”
“滿都城誰不知道?”姜妧氣呼呼的盯著算盤珠子,喃喃道:“他當我是傻子,耍著玩兒呢,我還認了真。”
小勝子沒聽清姜妧后半句說的什么。他整個人還是懵懵的,震驚的不得了。
滿都城都知道先生有心上人了?
這得鬧的多大啊。
他那天還悄默聲問先生,他心上人的病好了沒有。
真是的,弄得他跟做賊似得。
早知道是這樣,大大方方的多好。
姜妧氣歸氣,也不能因為這個,為難小勝子。
“等會兒你讓壽兒給你把顏料包好。明兒拿去給先生。”
小勝子乖乖點頭,語氣頗為沉重的說道:“嗯。我們先生的氣色不大好,眼底都是青的。我真怕他跟他那個心上人一樣,得了心病。”
“你們先生的心上人,有病?”姜妧擰緊眉頭,追問。
小勝子趕緊捂住嘴,“我、我不是有意的……”
“有病要早治。”姜妧心里酸的不行,嘴上還得裝大方。
小勝子這下找著知音了,“對對。我給先生抄了幾個方子,不知道有用沒。前兒我問他來著,他笑瞇瞇的不說話。我還以為見強了,今兒個先生的臉色就不好看了,可別是出了什么岔子。”
姜妧一想到風姿綽約的辛夷面色青黑,滿面病容,心就軟了。
“你別擔心,辛相公跟太醫熟得很,必是能治得好的。再說看面相,你們先生也不是個短命的。”
“大娘子還會看相?”小勝子崇拜的不行,“大娘子給我也看看。”扭著屁股正襟危坐,擺出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
姜妧叫他逗樂了,輕咳兩聲,故作姿態的左右端量,“你啊,你要是用功讀書,說不定能考上狀元。若是不用功,只能在玉蘭齋門口賣烤紅薯。”
小勝子信了,“我用功,一定用功!”
“光說不練可不行,趕緊趕緊,叫壽兒把你的小桌支上,好筆好墨伺候上。”
小勝子脆生生應了,蹦蹦跳跳出找壽兒去了。
姜妧打開賬本,接著剛才的噼里啪啦算起來。算到一半,突然抬起頭,“心上人病著,他都不知道著急。可見是個薄幸寡義的!”姜妧冷哼一聲,“下次再見著,非得刺兒他幾句不可!這個薄情郎!真不是東西!”
白捕頭從四鄰八鄉調來不少身手好的捕快。
人調來了,就跟府衙的差人們一起巡街。閑時,大伙兒聚在一處摔跤比武。相處十分融洽。
白捕頭和藍府尹并沒有因此而感到開懷,兩人肅然對坐良久,白捕頭沉聲道:“東岳觀那里至今沒有回復,您看,等還是不等?”
“再等等吧。”藍府尹連連嗟嘆,“若沒有東岳觀襄助,我總是覺得不大安心。”
不知是誰摔跤贏了,大家七嘴八舌的吼著叫他做東去熙熙樓吃酒席。
藍府尹聽了片刻,繼續說道:“各個都上有老下有小,沒有完全的準備,不能讓他們擔這個風險。”
白捕頭嗯了聲,“我也是這個意思。姜家人都極其明理。趕明兒我去趟姜府,把咱們的打算略略透些給他們知道。”
藍府尹默了默,問道:“前些時候,我聽說姜家想出錢請江湖人了結證邪宮,后來怎么不了了之了?”
“許是怕咱們為難吧。要是江湖中人把證邪宮除了,衙門的臉就沒地兒放了。十多年前忙著剿山匪,十多年后咱們要是不出力撿個現成的大便宜……”白捕頭苦笑,“這話好說不好聽啊。”
一提這茬,藍府尹就憤憤不平,“先前那幫人不盡心,倒讓咱們背黑鍋。這都什么事兒啊。”
“嗐,您要為這個生氣,哪能氣的過來?”白捕頭遞給藍府尹一個紅紅的大蘋果,“這是姜老夫人著人送來的。從咱們接手這樁案子,她老人家三不五時就送吃的過來,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那一家子都是忠厚老實人。不像姓祝的,壞心眼子多的是。”藍府尹咬一口蘋果,含混不清的稱贊,“甜!真甜!”
“呂老太爺自家莊子產的。跟街面兒上賣的不一樣。”白捕頭也拿了一個,倆人一前一后吃完了,凈了手,藍府尹又問:“證邪宮那邊有什么動靜沒有?”
他最怕的就是證邪宮收到風聲,有所防備。
“沒有,一切照舊。”白捕頭一字一頓的說道。
藍府尹和白捕頭做了多年的下屬和上官,自是了解他的脾氣。
“你覺得有古怪?”
白捕頭想了想,回道:“咱們去到姜府重查此案,都城早就傳揚開了。證邪宮沒理由不知道。他們又不是傻子,一定能猜出此番針對的就是證邪宮。可他們卻像沒事人一樣,該干嘛趕忙,這不合情理。”
“或許是他們故布疑陣,意在迷惑我們。”藍府尹停頓片刻,又道:“再等三天,如果東岳觀那邊三天后還沒動靜。咱們就不等了。免得夜長夢多。”
白捕頭應道:“好!年前就把這事了了!證邪宮,早就該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