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姜家二爺的確長進了不少。
他琢磨著祝家兄弟肯定把四時坊生意清淡這筆賬算在姜家頭上。于是,姜二爺不光請護院,還請燕三娘道上的朋友幫忙收風,一旦有對姜家不利的信兒傳出來,趕緊知會他一聲,他也好早做準備。
待到十月中旬,風平浪靜,姜二爺腦子里緊繃的那根弦兒松懈下來。鎮日與姜澈巡鋪看鋪,心無旁騖的學做生意。
姜記綢緞莊恢復到了從前的繁盛。阮尚宮似是有意提攜,時常過來轉轉,與姜泳姜澈站在門口說上兩句。一來二去,都城的風向就轉了。不少官宦勛貴都來定制成衣或是買料訂料。
姜妧那邊,雅慧學堂,到清溪書院等處都拋下尚儒閣轉投到由玉蘭齋這里。箋紙狼毫,或是畫具盒都是一車車的往各處去送。姜妧沒有借機抬價,仍舊踏踏實實,該送紙送紙,不管是哪家學堂或是書院,都跟雅慧學堂一樣,真正做到童叟無欺。她這么做,薛堂長的面上也有光,是以,玉蘭齋的生意蒸蒸日上,頗為興旺。
“照這么看,今年能有微薄的盈利。”佟掌柜眼睛亮閃閃,滿臉喜色的說道。她剛接手玉蘭齋時,想都不敢想當年就有盈利。姜老夫人還暗示說,若是虧本她拿錢填虧空。現在看看,根本不用。姜大娘子不愧是姜家人,做生意的眼光那是頂頂好的。
更讓佟掌柜高興的是,她占著玉蘭齋一小股,玉蘭齋好,就是她好。看來年底不光能給勝子爹添件狐皮襖子,還能給小勝子尋塊好玉戴一戴。
“多虧了佟掌柜內外支應。”姜妧攏了攏夾棉蓮蓬衣,笑盈盈的說道。
佟掌柜連連擺手,“可不敢當,可不敢當。小的只不過是略盡綿力。大娘子定制的畫具盒才真是立了大功。據說,清溪書院的學子們人手一個呢。”
姜妧自己都么想到清溪書院的學子們這么捧場。他們跟學堂的孩子不同。單單是元書紙和狼毫就夠用一陣。他們要參加詩會,文會,玉蘭齋的名號很快就因此而在學子中間傳揚開了。
姜妧微微笑了,忖量片刻,道:“等我與阿耶說一聲,讓姜記的繡娘們做些清雅的袋子,裝畫具盒用。”
“誒,這個主意不錯。”佟掌柜喜上眉梢,“要是用料講究繡工又好,怎么也能賣上一二十文。”
姜妧搖搖頭,“不賣。白送。之前買過畫具盒的可以憑盒子來領一套回去。”
“不賣……這……不就虧了么?”佟掌柜有點著急。
“不虧。買櫝還珠的故事你一定聽過。就像你說的,用料講究繡工又好的話,肯定有人沖著袋子買畫具盒,這不是穩賺不賠么?”姜妧唇角微彎,“等翻過年,扇子,扇袋,扇墜早早張羅起來。今年都沒能顧得上。”
佟掌柜想了想,神情一肅,“小的這就問問師傅們,有沒有相熟的制扇的匠人,先請兩個回來供養著,再備料。”
姜妧嗯了聲,“咱這院子有點小了,我來的時候,聽人說前邊文魁閣的東家想把鋪子盤出去。你閑閑的問上兩句,探探什么價。要是合適,就找個中人去說說。回頭我與祖母說說,再調兩個伙計到這邊。”
“小的這就去。”生意要做大,佟掌柜自然高興,當下腳不沾地,旋風似得刮了出去。
雖說才十月,賬房里已經燃上了小炭爐。姜妧做這一陣烘的她喉嚨都干了。
剛想喚香梅煮茶,簾子撩開,辛夷笑吟吟的走了進來。
姜妧一怔,“誒?你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小勝子都上學去了,他這個當先生的怎么滿處閑晃?
香玉緊隨辛夷進來,“大娘子,婢方才幫著壽兒招呼客人,沒瞧見辛郎君,婢……”
這人真沒規矩,不等人通傳一聲,自己就進來了。香玉擰著嘴角,瞥了辛夷一眼。要是小乙姐姐在,三下兩下就給架出去了。
姜妧擺擺手,“你去忙吧。”抬眼看向辛夷,“阿甲跟來了沒?叫他煮茶吧,香玉香梅不得空。”
辛夷難掩喜色,應了聲好,轉身出去吩咐阿甲幾句,才又進來。
他剛剛在屋里站定,就聽香玉大驚小怪的低聲道:“這可是大娘子入口的東西,你粗手粗腳的別跟著添亂。一邊玩去。”
阿甲委委屈屈的爭辯幾句,聲音漸漸弱了,直到聽不見。
姜妧莫可奈何的攤手道:“我把那倆婢子寵的沒規沒距,辛郎君見笑了。”
辛夷笑意更甚,“無妨。阿甲跟著我尾巴也快翹上天了,讓他知道知道外面的厲害也好。”
“讓他們自己商量著辦吧,總之能把茶端上來,誰煮都一樣。”
辛夷含笑稱是。
煮茶還得等一陣,香梅捧著鮮果點心放到桌上,搬了把小杌子坐在門口繡絲帕。
辛夷的心一沉。
他來找姜妧是想說說心上人的事體。這事一天沒說開,就一天都是塊心病。
今兒小勝子還覷空兒偷偷問他“心上人”的病見強了沒。要是再不好就得請名醫,有病最怕諱疾忌醫。
這小子,連諱疾忌醫都會用了。
雖說學生聰慧的不是地方,但難得他一片赤誠,長大了必定德行俱佳。辛夷眸中的得意滿滿溢了出來。
“辛郎君此來,是為了我阿娘的案子吧?”姜妧挑出一個蘋果,拿起刀認真削皮。
辛夷盯著她水蔥兒似得手指,片刻失神。
姜妧自顧自說道:“月初,白捕頭又來問話了。聽他的意思,似乎有點眉目,但又不能確定。說的話模棱兩可。祖母有些著急,命人打聽凌仙姑的下落去了。可這么些天了,還是一絲音信都沒有。你也知道,凌仙姑是世外高人,總歸跟平常人不一樣。”
屋里的炭爐慢火暖著,姜妧輕輕柔柔的嗓音自來就有安撫人心的力量,辛夷盯著她手里的蘋果不大會兒功夫就露出了白沙沙的瓤兒,認真聽著姜妧說的每一個字。
姜妧等了須臾,不見辛夷答話,抬起眼簾,問他:“嗯?陛下又召你入宮了么?你收到什么風兒了沒有?”
“我,也是月初。陛下召我入宮說話。”
香梅放下手里的針線,神情略顯緊張的看向辛夷。
姜妧嗯了聲,用小刀把削好皮的蘋果就著碟子切成小塊。
辛夷頓了頓,理清思緒,“也沒什么特別,就是在盛元宮轉了轉,跟陛下喂寶兒吃小魚干。”
“寶兒?”姜妧擰眉,“是……人名兒?”
人吃小魚干?口味有點怪。
辛夷望著她糾結在一起的眉頭,失笑道:“不是,是只貓兒。這么大個兒。”說著,用手比劃比劃。
姜妧眉頭一松。
宮里多貓兒人人都知道,不是什么稀罕事。
“陛下問了問前些時候被大蟲咬死的那對父子的后人的事體。我就照直說了,孩子已經安置在學堂讀書了,遺孀也在城里有了落腳的地方。我去探望過兩次,都是極好的人,院子雖小收拾的利落規整。”
“這就是有了過日子的心思了。畢竟還有個孩子能夠指望。以后不會太難。”姜妧把切成小塊的蘋果遞給辛夷,又給他拿了支銀扦,“這是外祖父派人送來的秋果,放到現在吃還有點脆,不夠軟。我喜歡軟一點的,你嘗嘗味道如何。喜歡的話,待會兒給你拿些回去。”
辛夷的臉騰一下紅了。
她親手削的皮,親手切成的小塊!
“我,我怎么都行。都好吃。”
姜妧彎眉笑笑,“你倒是吧不挑剔。”從旁拿過軟巾擦凈手指,香玉捧著托盤進來,雙頰緋紅,眸中隱約有怒意。
阿甲敢跟她搶著煮茶,哼!一個個的沒安好心!
怎么了這是?
當著辛夷的面不好問,姜妧只得跟香玉一來一往對眼神兒。
香玉眨眨眼,表示自己沒事。姜妧這才放下心。
“你上次給我的畫具盒真好用。顏料磨的細不說,還方便攜帶。”辛夷笑嘻嘻的吃了塊蘋果,嚼的特別帶勁。
長這么大,他從沒吃過這么好吃的蘋果。
辛夷一口氣吃了大半,擦擦嘴,才道:“你阿娘的案子,是要往證邪宮那里查的。”
“前番祖母就是這樣說的。”姜妧嗔怪道。
她想聽聽有沒有新的進展。
“祝老六那邊你們多加提防。”辛夷啜了口茶,“他不鬧著休妻了。以他的性體,這事沒個了斷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和你阿耶二叔還是小心為上。”
聊起這個,辛夷又問:“怎么沒見燕女俠?”
“三師父回青蓮山了一樁舊事。”姜妧略微沉吟,“再有十天半月的路程就該到了。”
辛夷不免有些擔憂,“燕女俠不在,你還是少點出門。實在不行,讓佟掌柜往你那兒多跑兩趟。”
這話說的就有點沒輕沒重了。
明明都有心上人了,作甚又來招惹她?!
姜妧心底猛的泛酸,不冷不熱的刺他一句,”不勞辛郎君費心。我們商戶人家沒那么多講究。”
辛夷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姜妧此刻的想法,他聽了這話先是一怔,后又懊惱。
是他唐突了。
“我沒有旁的意思,就是……就是擔心你。”
姜妧當即撂了臉子,“多謝辛郎君。我還得盤賬呢,不得空閑聊。香梅,送客!”
方才聊的挺好的呀,怎么說翻臉就翻臉了?
辛夷戀戀不舍的瞟了眼碟子里剩的三兩塊蘋果。要是能拿回去吃就好了。這可是她親手削皮,親手切塊的呢。
想了想,辛夷趕緊為下次見面找好臺階,“等案子有了眉目,我再來說給你聽。”
姜妧把頭扭向一旁,不去看他。
香梅送辛夷出去,又急吼吼的折回來,“大娘子,您怎么說說就惱了。辛郎君并非輕視大娘子。”她覺著辛夷那句話是好話,真正出自于關心。但是他不該說的那么直接了當,要是委婉點兒,就不會顯得那么曖、、、昧不明了。
姜妧緊抿著唇,悶悶的嗯了聲。
她何嘗不知辛夷是好意,可這份好意不恰當,更加不合時宜。
看來,她不能和辛夷做朋友。
她做不到心胸坦蕩。
“辛郎君再來,就說我不在。”姜妧沉聲吩咐,“若有事,讓他跟你們說說再轉告給我也是一樣的。”
香玉應了聲是。
按說大娘子不見辛郎君應該高興才是,可不知為什么,大娘子這樣更讓她擔心了。哎,要是三師父還在就好了,跟她商量商量也能拿個主意出來。
她跟香玉一樣,都是半桶水,商量也是白費。
辛夷沒精打采的坐在馬上,悶悶的不出聲。
阿甲察言觀色了一陣,壯著膽子問道:“郎君,您和姜大娘子聊的不熱鬧?”
辛夷瞥了眼阿甲,“開頭挺熱鬧。她還給我削蘋果,親手削的,還親手切塊。蘋果又香又甜,我都沒吃夠……”
“郎君,您要愛吃,小的打發人去買兩筐,留著您慢慢吃。”阿甲明知癥結不在蘋果上頭,這么說就為了插科打諢,讓辛夷平復心情。
辛夷心不在焉的嗯了聲,“也不該蘋果的事。就是她……”
“怎么?”
“她突然惱了,喊香梅送客。我……”辛夷外出做客,這是頭一次被人攆出來,還是他心尖尖兒上的那個人。
阿甲了然。
郎君在姜大娘子那兒吃癟了。
轉念一想,姜大娘子不是不懂禮數,任性胡來的人。
“郎君,您說了什么惹得姜大娘子不高興了?”
“沒有啊。我沒說什么啊。”辛夷一臉茫然,“我就是讓她小心點祝老六,沒事少出門。這不是好話么?”
阿甲點點頭,“是好話沒錯。姜大娘子怎么好賴不分吶?”
“說什么呢你?她才不是好賴不分。一定是我惹著她了!”辛夷豎起眉眼,很快就垮了下來,“可我真不知道怎么惹的她吖!”
阿甲搖搖頭。攤上個好賴不分,喜怒無常的姜大娘子,郎君太可憐了。
還是香玉……阿甲肩頭墜下去。
算了,香玉也是喜怒無常,好賴不分。她們主仆倆都是一個樣兒。
他又不是沒在玉蘭齋煮過茶,香玉非說他粗手粗腳。他明明靈巧又懂事,郎君都時常夸他,怎么到了香玉那兒,就萬般看不上眼。
更可氣的是,他越看香玉越順眼。
這……上哪兒說理去呀!
主仆兩個騎在馬上,辛夷長嘆一聲,阿甲也跟著長嘆一聲,活脫脫一對難兄難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