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澤

122 常來往

清風苑這邊也剛擺上飯。

凌仙姑不講究吃喝。清粥小菜簡簡單單。

“福兒還沒用飯吧?”凌仙姑依舊是青灰道袍,大袖飄擺,極是瀟灑。

姜妧含笑搖搖頭。

“我這兒吃的簡單,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凌仙姑招呼她坐下,“本該早早叫你過來。先前我與三爺相談甚歡,忘了時辰。”

“難得有人能與三叔說的是話。他聽的書多,說的好些話我們都聽不明白。”

凌仙姑哈哈笑了,“三爺確是妙人。眼盲心卻亮。像他那般好人才,鎮日窩在府里當真是可惜了。”

“咱們都替三叔惋惜,三叔自己想的確是通透。他常說,有失有得。倘若他真闖出一番事業,失去的可能就是另一樣對他而言極為珍貴的東西了。”姜妧為凌仙姑盛好了粥放在她面前。

凌仙姑頜首笑道:“是啊,他與我也是這么說的。”

“仙姑既然來了,就多住些日子吧。”

“此番是為證邪宮而來,怕是不能過多盤桓。待事情了了,或許能有幾日閑暇。我想去莊子上拜望呂老太爺。到時你與我作伴,如何?”

姜妧滿口答應,“那感情好。外祖父常常念叨仙姑呢。”

兩人邊吃邊聊,一餐簡單的飯食用了半個多時辰才吃完。

撤下殘羹,香玉奉上清茶。

姜妧手捧茶盞,話到嘴邊,想了又想,還是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幾經權衡,方才說道:“仙姑,前些時候,我做了好多似是而非的夢。”

凌仙姑哦了聲,目中含笑,鼓勵姜妧說下去。

姜妧略加斟酌,又道:“夢中,我與莫狄成了夫妻。他與莫家人對我百般折磨,最終,我慘死在他們手里。雖說是夢,卻又十分清晰,如同親身經歷一般。夢醒過后,心神許久都不得平復。”

姜妧心有余悸的咬了咬嘴唇,“夏初,莫狄真就來到都城了。他贈與我的手鐲是他祖母莫王氏的陪嫁,與我夢中所見一般無二。仙姑,您說這究竟是夢不是?”

凌仙姑了然一笑,“莊周夢蝶,似幻還真。興許你夢中所見就是你親身經歷,又或者,此時此刻,你的所作所為便是黃粱夢一場。”

姜妧聽的云里霧里不明所以,懵懂發問:“也就是說,那不是夢?”

凌仙姑憐惜的輕撫姜妧額發,“目下,你祖母身體健旺,無病無痛,亦無災殃。姜記生意蒸蒸日上,玉蘭齋也步入正軌。一切的一切都與夢中大相徑庭。你費神去想那夢又有何用?”

聞言,姜妧心頭一凜。

未免犯了忌諱,姜妧不曾提及夢中祖母與父親身死,凌仙姑話里話外卻透露出她對此知情。

“難道,仙姑與我做了同樣的夢?”姜妧心下駭然,面色慘白。

“你這孩子,恁的愚鈍。”凌仙姑搖頭嘆氣,“罷了,罷了。我再贈你兩句,夢非夢,真還真。待到你與命定那人締結鴛盟之時,就全都明白了。”

姜妧面露酡紅,“仙姑,福兒此生不嫁。”

“不嫁?”凌仙姑故作驚訝,“怎么?你就因在夢中被莫家磋磨致死,就不嫁了么?為了那家不是人的破爛貨,搭上你這輩子的幸福,傻不傻?因噎廢食,沒必要嘛。該嫁還是得嫁。我與你算過,今次你嫁的這個,與你乃是天作之合。只一樣,你若想當那一品誥命,就得多加敦促。他那性子,太過閑散。”

姜妧臉更紅了,“仙姑說笑了,福兒不敢奢望。”

“難得你不貪心。”凌仙姑正色贊道。

姜妧臉紅的都快滴血了。

她哪里是不貪心,她根本就不想嫁呀!

怎么越解釋越偏了呢。

“你此生該當有二子一女,夫妻和睦,闔家順遂。莫家與你早就沒了瓜葛,你無需介懷。”

姜妧垂首不語。

她不想嫁,確是因為受了那些噩夢的驚嚇。原本下了決心,被凌仙姑這一說,有些動搖。

“我說的,你不相信?”凌仙姑語調和緩,“好孩子,我當你是自家閨女那般疼愛,豈會害你?”

姜妧仰起臉,“不不。福兒并非不信,而是……”頓了頓,鼓足勇氣說道:“而是,我決定不嫁,一時間轉不過這道彎兒。再一個,我委實害怕遇上狼毒的人家。就像……就像姓莫的那樣的。不但我受苦受罪,還牽累別人。”

凌仙姑給她的茶盞中添了茶,“你只消記得,萬事從心。你與那命中人自有月老的紅線相連,不用你操心太多。”

姜妧垂下眼簾,低低應了聲,心下竟有些期待命中注定那人就是他。

次日,下了早朝,藍府尹神情凝肅,對唐煉言道:“昨晚果真有人給辛相公的飯菜里下毒。”

唐煉眸中精光一閃,“下毒之人擒住了嗎?”

“他咬碎毒牙自盡了。”藍府尹略加沉吟,“是死士。”

這些全在唐煉意料之中。

“把小白送進宮里來吧。”唐煉深吸口氣,“他在牢中一日,我就一日不得安寢。唯恐他出了岔子。把他悄默聲的送到盛元宮去,著貴樓的人嚴加保護。有寶兒它們陪著,總不會悶著小白。”

藍府尹垂眸不語。

“這主意不好?”唐煉看向藍府尹,“你要是有更好的辦法,不妨說來聽聽。”

“臣以為,宮中人多口雜,萬一走漏了消息……”

“盛元宮都是可信的老人兒了。否則,我也不會讓他們待在那處。”唐煉微瞇雙眼,“找人假扮小白在獄中引蛇出洞。來一個殺一個,不用留活口,反正都知道背后是誰主使,留著也沒多大用處。此事,你與常榮商議,宜早不宜遲,不要耽擱。”

藍府尹應聲是,“臣等已經拿到了證邪宮的地形圖,江湖豪俠們的花名冊也已經錄好,只等陛下一聲令下,就可將證邪宮的賊子一網打盡。”

“如此甚好。”唐煉仍舊四平八穩,不見任何情緒起伏,“再摸摸大長公主府的根底。說不定那邊就等著剿平證邪宮時,突然發難。”

藍府尹神情一肅,“陛下的意思是,聲東擊西?”

唐煉哈哈笑了,“你是個聰明的,一點就透。擒賊先擒王,證邪宮那里只要把墨霄擒住,其余的小蝦小魚都成不了氣候,就連證邪宮的宮主月胭也是一樣。若沒有北魏源源不斷送來的銀錢,證邪宮壯大到今日的規模。你回去與東岳觀那邊通通聲氣,也好叫他們心中有個數。別像沒頭蒼蠅似得亂打亂撞,總得分清主次才行嘛。”

“是,陛下英明。”藍府尹經他提點,心中有了計較。

“說起來,小白那里是我的疏忽。一開始把他接到盛元宮來,不就沒這樣事了么。”唐煉深感后怕,“差一點,我就失了小白這條臂膀。”

“與陛下無干,是臣等托大了。臣等原以為獄卒都是精挑細選的,一定不會有錯。哪知那死士擅長易容,扮的分毫不差,足以亂真。”藍府尹一想起來,仍舊心有余悸,“想來那死士也是用心培養出來的。由此可見,大長公主早有圖謀。”

“易容?!”唐煉抓了把瓜子,“你跟我說說,他是怎么易的容。”

茶館說書說到易容都是匆匆掠過。要不就是人皮面具,要不就是粘胡子粘眉毛。一定是說書先生不懂這里頭的名堂,才草草一筆帶了過去。

要是換個江湖人上去講,一定能講的清清楚楚。

藍府尹有些為難,“那個,臣也不知。昨晚上,白捕頭領人值守。臣趕到大牢時,那死士死的透透的了。”

唐煉悻悻的把瓜子放回碟子里,“行吧,等回頭我問問常榮。”

藍府尹心下一松,道:“此番去證邪宮查探的,是東岳觀的凌仙姑領頭。”

聞言,唐煉趕緊又把瓜子抓起來,“你坐著說。”

藍府尹眉頭皺了皺。

皇帝陛下的嗜好,他是了解的。賜了座,就是要長談。可衙門里還有好些事等著處理呢。

真是的。

藍府尹想想案頭堆積如山的公文,頭都大了。最近為了證邪宮以及辛相公等等事體,忙的腳不沾地,這幾天干脆宿在衙署里。吃飯都是隨便糊弄一口。

平喜給唐煉斟上香茶,坐在旁邊的小杌子上剝花生。

萬事俱備!

“你說吧。”唐煉小聲催促。

“哦。”藍府尹看看桌上精致的茶點,回過神兒來,“是這么回事……”

唐煉激動的眼睛一亮,瓜子嗑的咔咔作響。

“東岳觀的凌仙姑在證邪宮發現了一處名叫影閣的所在。那里住著大概十余個女孩子,小的十二三歲,大一點的雙十年華。”

唐煉一聽就明白了,怒罵道:“豈有此理,定是證邪宮那些挨千刀的賊人從民間強搶回去的。”

平喜眼眶一酸,差點淌下淚,“哎喲,家里丟了孩子,爹媽不得心疼死么?”

藍府尹啜口茶,拿出點說書人的架勢,“您聽我往下說呀。那影閣里的女孩子,還有一樣頂奇怪的事兒。就連見多識廣的凌仙姑都想不明白。”

“什么事?難道說那些女孩子是心甘情愿的不成?”唐煉怒其不爭,“我大秦民風居然墮落至此了嗎?”

“沒有,沒有。陛下少安毋躁。且聽臣細細道來。”

“快說,快說。”唐煉嗑著瓜子,緊張兮兮的盯著藍府尹。

藍府尹故作神秘,視線在唐煉和平喜兩人面上游走片刻,沉聲道:“那影閣里的女孩子長的一模一樣。絲毫不帶差的。”

“嘶——”唐煉倒吸一口冷氣。

平喜眨巴眨巴眼,“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能長的一模一樣呢?”

“我剛才不是說了么,就連凌仙姑都不知墨霄用了什么手段。不過……”藍府尹從袖袋里摸出一張紙,攤開來擺在唐煉跟前,“凌仙姑命人畫下這幅繪像。”

唐煉和平喜認真端看。

“倒也稱得上是個美人兒。”平喜咂摸咂摸嘴,“怎么覺得有些眼熟。”

唐煉顰了顰眉,“是有些眼熟。一時之間想不起在哪見過。把這拿給小白看看,說不定他能知道。”

“是。臣一會兒回去就向辛相公請教。”藍府尹收好繪像,“凌仙姑而今住在永陽坊姜府。”

“姜大娘子家?”唐煉眉梢挑了挑。

“正是。說起來,凌仙姑與姜大娘子這段緣分可不淺。想當年,姜家二十七口遭了毒手,是凌仙姑把姜大娘子送回姜府的。自那以后,凌仙姑就與姜府常來常往。”

唐煉點點頭,“江湖俠士,抱打不平。值得稱頌,等這件事了了,我好生謝謝這些仁人義士。”話鋒一轉,又問:“誒?湛清招婿的臺子扎好沒有。可別誤了大事。”

昨兒問常榮,今兒又問老藍。那臺子又不能一夜之間就成型。平喜把盛花生仁的碟子放到唐煉手邊,“大家,吃個花生吧。”

唐煉心不在焉的瞟一眼,“你得空預備兩身不起眼的衣裳。”

平喜含笑應是。

“臺子還沒扎好。估摸著再有三五天差不多。”藍府尹也覺得皇帝陛下這股子熱情勁兒挺可樂。轉念又一想,皇帝陛下也挺可憐。困在宮里輕易出不去,都城出了啥大事,都得聽人轉述。偏生皇帝陛下又是個好熱鬧的性子,不能親自瞧上一眼,終歸差點。

“那些江湖人是不是都躍躍欲試,爭當湛清的女婿?”唐煉想當然的以為做大將軍的女婿挺風光,哪知藍府尹搖搖頭,“江湖人并不熱衷此事。樓大將軍說明了有文試,江湖中人雖不乏聰明有才學的后生,但大多自視甚高,不肯輕易俯就。不學無術的,就更不必說。即便有心,也是無力。”

唐煉一聽就泄了氣,“這樣啊。這不就沒什么意思了么。”

若是江湖人肯攙和一腳才熱鬧呢。

平喜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皇帝陛下該不會不讓他出宮了吧。就算看不成熱鬧,去吃胡餅也是頂好的呀。不拘做什么,只要能出去遛遛就行。

“等到時候,你與常榮去幫湛清掌掌眼吧。少帶點瓜子,估計用處不大。”

沒熱鬧就著,嗑瓜子都不香。

平喜高興壞了,“是,奴婢琢磨著,駕車去。天兒冷了,奴婢與常榮窩在車里舒適又愜意。”

唐煉眼淚都快下來了,平喜是個會享受的。